楚人的一生裡會聽到多少次敲門聲,你也根本無法預料敲門聲背後那個人會是誰。
但總有那麼一兩次吧,敲門聲會徹底改變你的生活。
那麼改變她生活的那次敲門聲呢?
她知道自己沒有睡著,但卻已經在床上躺了兩個多小時。她在等待一次敲門聲,因為她知道,丈夫今晚出門前忘了帶鑰匙。鑰匙現在就擱在床頭櫃上,她目光死死地盯著它,似乎已經清晰地看見了即將響起的敲門聲背後發生的故事。
丈夫在一家銀行工作,她嫁給他時,他是銀行營業部主任。
營業部主任管轄著銀行總部營業大廳所有視窗內的職員,他跟那種儲蓄網點的分理處主任不同。分理處主任每年都要重新推選,如果完不成當年的吸儲任務,那麼下一年,任何一個毛遂自薦的職員都可能取替他的位置。營業部主任像銀行其它部門的領導一樣,如果不出現什麼重大問題,那麼你便可以一直做下去。
所以丈夫那時還很有優越感。
他的優越感來自他那個當副市長的父親。
那一年的秋天,落葉過早地飄在城市的街頭,她每天最喜歡做的,就是在傍晚時,倚在臨街的玻璃窗後面,盯著面前東西走向的那條街道。夜幕降臨之前,當暮色還沒有完全籠罩這個城市時,有一輛解放牌自卸車會準時停在路邊,開車的男孩從車窗裡露出腦袋,看到玻璃窗內的她,先是羞澀地露出些微笑,然後衝她揮手示意。
這是她一天等待的終點,每回她在玻璃後面,都能從男孩羞澀的微笑背後發現他內心潛藏的渴望。她不用跟店裡的人打招呼,便出門跑到車邊,車上的男孩已經為她開啟了另一邊的車門。男孩幾乎每天都會為她帶來些女孩們愛吃的零食,有時候是果凍牛肉乾,有時候是開心果冰糖葫蘆,反正每天的花樣都不同。有一次他還帶來一大捧野菊花,那些小小的花簇擁在一起,像一蓬在天空燦然綻放的煙花。
男孩說他開車經過曠野,看到遍地的野菊花後,便下車採了來送給她。他說話時的眼神有些閃爍:“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它們,也許我應該去花店買些更漂亮的。”
她將野菊花抱在懷裡,讓它們貼近臉龐。野菊花恬淡的香氣氤氳到了她的心底,讓她有了陶醉的感覺。她主動握住了男孩的手,片刻的無措過後,男孩露出一口潔白牙齒笑得燦爛極了。
如果碰上店裡沒什麼生意,老闆會寬容地給她一個小時的假,這樣,她就能坐在他的車上,去城北的河邊呆上一會兒。車子停在大堤上,他們倆牽著手下到河邊去。有時候他們會並肩坐著說話,有時候,會在河邊追逐嬉戲一會兒。其實,那會兒她心裡最想做的還是能靜靜伏在他的肩上,讓他的氣息把脖子弄得很癢,一直癢到心裡去。
她躺在床上盯著一串鑰匙時,那樣的畫面還在她的腦際隱約閃現。
那是她的初戀,那個男孩現在早已不知身在何處,甚至因為年代久遠,他的模樣在她記憶裡都有些模糊了,只剩下一個淡淡的影子。那影子讓她惆悵,還會讓她生出些只有少女時代才會有的心事。
現在,她在自己的家裡,等自己的丈夫回來。她的丈夫曾經是銀行營業部的主任,但是他現在卻需要每天戴頭盔、穿防彈背心,揹著防暴槍坐在運鈔車裡,每到一家分理處門邊,便會像一隻狗一樣跳下來四處逡巡。
營業部主任到保衛科押運員,這中間的距離到底有多大,也許只有她和丈夫倆人最清楚。感到失落的只有丈夫,而她似乎覺得現在的工作更適合他。他以前當營業部主任的時候,每天除了想著把自己打扮得衣衫光鮮油頭粉面往漂亮的女職員跟前湊,根本不知道還應該做什麼。他做不做事有什麼關係呢,他的副市長父親就是他腰上的槍,隨時都可以掏出來在人面前晃悠兩下。但可惜後來這把槍雖然還在他腰間,但卻已經是有槍無彈了。副市長因為經濟問題受到雙規不久,營業部主任也被人一腳踹到了保衛科。
他開始憤憤不平,開始抱怨世態炎涼,卻從不曾想到做了那麼多年營業部主任他已經賺大了。他現在根本沒心思工作,和外面一幫狐朋友狗友除了喝酒就是做夢,醉酒之後他會在她面前大喊大叫,叫囂著他終有一天會讓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傢伙瞧瞧他的本事。她的冷漠常常會激怒他,他即使在自己最風光的時候也不敢動彈她一下,但這時他已經不把自己當人了,居然動手打了她。雖然只打了一巴掌,也不是很重,但這一巴掌卻讓他永遠地失去了她。
現在,她躺在床上,期待著敲門聲響起。
丈夫今晚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