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的松林裡冒著一串黑煙也沒將天染灰。院子裡爛果子掉了一地,花是野的,自
己會開,老狼狗懶懶的躺著,也不理人。是老了,沙漠裡抱來喂的,許多年來巴洛
瑪不肯棄它,帶來帶去的。
“有沒有看見光?”我將巴洛瑪的臉輕轉一下,叫她對著太陽。“有,感覺亮
。”我跪下去,拿一枝樹枝看準巴洛瑪腳底中樞神經反射的位置,用力給她刺下去
。她沒有叫痛。
“南,去揀石頭,比你拳頭小的,要上面鼓,下面平的那種。”小孩立即跑開
了,一會兒抱了一小堆回來。
“你把我做什麼?!”巴洛瑪問。“撐你站起來。”我把石頭放在地上,彎身
抱她,小孩也來幫忙,撐住巴洛瑪叫她站在石頭上。才一上去,她就喊起痛來。“
我看不見的!ECHO,為什麼弄痛我?放我去躺呀!我看不見━━”“西撒,去
壓巴洛瑪的肩。”這一下,她狂叫起來,兩手向空中抓。就在那個時候,年輕的神
父推開院子進來了。
“貝尼!來幫忙!”我向他喊過去,也沒介紹自己。我們當然知道誰是誰了。
巴洛瑪痛出了冷汗,我不忍心,扶她躺下,叫神父用樹枝壓她中樞神經反射的地方
。那時夏依米從坡下上來了,抱著一手臂的硬長麵包。“好,你做。”貝尼就讓給
夏依米了。我們都已經知道在做什麼了,臺東吳若石神父的治療法其實去年就彼此
講過了。巴洛瑪在寂靜的院子裡哀叫。
我和貝尼對看了一眼,笑笑,我向屋後的大樹林偏一下頭,說∶“我們去散步
?有話問你。”我們走了,聽見巴洛瑪在跟南說∶“你跟在他們後面遠一點,一有
村子裡的人走進樹林,就吹口哨,叫神父跟ECHO分開走,去━━”貝尼氣狠狠
的說∶“這些死保守黨的活寡婦,連巴洛瑪跟我多講話,村裡人都會亂猜━━”我
笑了,踩著葉子往森林裡去。
“他們怎麼生活?”我問貝尼,開門見山的。
“房子不要錢,你也知道。牛奶嘛,我父親每天會留一桶給孩子,蔬菜有人拿
去的。他們買麵包,還有雞蛋,不吃肉,孩子唸書不用錢━━水電要付,兩個月收
一次,唉━━。”貝尼嘆了口氣,掏出一支菸來。“你知道,我要回臺灣了,巴洛
瑪只有請你多照顧了,很對不起━━”我很掛心,放不下這家人。
走出了林子,另一個山谷出現了,那一幅一幅田野,如同各色的棋盤,夢一樣
在眼前展開。貝尼跳起來,往栗子樹上拉,我們剝掉青栗子的芒刺,就生吃起來。
第一次才見面的,卻十分自然而友愛。
“村裡一共幾個人?”我說。“三十幾家,五十多個吧!年輕人都走了,田產
不值錢,活不下去。”“望彌撒的多不多?”
“星期天早晨全會來。你知道巴洛瑪和夏依米最恨教堂,說是虛偽。她不來的
,小孩也不來,可是她又是有信仰的。”
“虛偽嗎?”我反問。“村裡人的確虛偽,上教堂來坐著打瞌睡,講鄰居壞話
,這是一種習慣,不是信仰。”“你到底在這個死氣沉沉的村裡做什麼?”貝尼笑
了笑,說∶“做神父啊!”
那副神情,十分淡漠。他是因為家貧,自小送去小修院的,是母親硬送進去的
,就成了這一生。“可以再多做一點事?”我說。他笑笑,說∶“人們不大需要我
,臨死的時候,才想起來要一個神父,平日要的是麵包。這東西,我自己也要,一
份薪水養爸爸、媽媽還有三個弟妹,你說我們在吃什麼?”
我不說話。貝尼又說∶“有幾個月,我去城裡做兼差,主教知道了,說要對教
區專心些,後來只有不去上工,才不講了。”我知道,貝尼一個月所得的神父薪水
不多,巴洛瑪告訴我的。他也養家。村裡沒有人給教堂奉獻的。
附近有牛鈴的聲音,南的口哨是把手指放在口裡吹的那種,尖銳而急切的傳過
來。貝尼一低頭,匆匆走了。
中午吃過馬鈴薯餅,我說要進城去買東西。巴洛瑪要跟,夏依米臉上很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