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人向漁船採購已成為習慣,出海漁船有的用不著把魚裝筐送到魚市上,直接賣給洋人,價錢比魚市高出幾成,還省了搬搬卸卸的麻煩。四個洋人是赫爾克士號上的廚師,他們望見回來的捕魚船,放下舢板過來想買點海魚。唐家從不把魚賣給洋人,捕魚回來就駛到碼頭靠岸卸船,再運到縣城西關魚市上去。鍾品對別家商戶漁戶與洋人交易總懷好奇,今天想看看到底洋人是怎麼個交易法。小友把繩梯放下去。洋人嘰裡哇啦提著籮筐晃晃悠悠上來。
“看看你們的魚”胖子歡快地叫著,公牛樣的臉上紅一塊紫一塊,酒糟鼻像個小山樑。小友膽怯地看一眼鍾老大。胖洋人衝魚筐過去,“啊!在這裡”他抓起一條石斑,“怎麼賣?”
鍾品火往上撞。他還沒見過有人這麼放肆無禮,跟沒見著自己一樣。鍾老大把洋廚師長的率性看成是挑釁,民族自尊受到極大傷害。阿寬過去一把搶過來扔回筐裡,“我還沒說賣!”他跟鍾老大的DNA染色體一致。番鬼漲紅臉。瘦子湊過來,“要多少錢我們給。”
“怕你們出不起!”
“你出個價,我們經常買。”
“石斑,一塊大洋一條。”
“Are you joking? ”胖洋人牛眼瞪得像鴕鳥蛋,他從別的船上十個銅板就銚一斤。
“給他裝筐。”
“要多少?”
“五斤”瘦子過去挑魚。
“先付錢,二十個大洋!”一張大手伸過來。
“Shit!”胖子惡狠狠瞪一眼鍾品把魚扔在地上。
“撿起來!”鍾老大怒不可遏。
洋廚臉上一陣紅一陣白,“Damn you!”做個打保齡動作把魚筐掀翻,魚撒了一地。
“番鬼!”阿寬掄起木槳打過來。胖子重重捱了一下。瘦子撲過來。小友抱住他的後腰,瘦子一甩把他扔到船板上,轉身抽出一把匕首。說時遲那時快阿寬又打將過來,抽在肩上,匕首劃個弧線飛出船舷。鍾品撲上去一下撂倒他。阿寬扔了槳壓住他。
“把他扔下去。”
胖番鬼被一陣疾風暴雨嚇昏了頭,都是自己惹的事。
“滾下去!”鍾老大喝到。
胖大廚還沒下到底,船就動了。他一鬆手落到海里。
底下的洋人想撐著舢板衝到漁船前頭,一股很大的衝力把它們擋開了。唐家水手哈哈大笑。
“鍾老大你怎麼想的要人家一個大洋一條?”
“洋人說要裝筐可怎麼又變卦了?”鍾老大暗自琢磨。他把“are you joking”聽成了“我要,裝筐。”
第二節 “黑虎星”
唐老夫人每年寒露節都起地格外早。鍾茗服侍她穿好衣裳,茶也不喝一口就去天后宮燒香。老夫人嘮叨著昨晚的怪夢,“又夢見黑虎星了!”鍾茗勸她,“這夢啊,信就有,不信就沒有。”老夫人拄著柺杖不停步,“你年紀輕不知道!黑虎星十二年下世一次,每回都給島上帶來災難。”“這我都聽說過。真是那樣嗎?”老夫人擰臉看看丫鬟,一副重大、不由人不信的神情:“……三十六年前,那時我剛嫁到唐家第八年,大兒子剛七歲,現在的老爺不滿六歲,交秋分的時候發生一次海嘯。那次海嘯啊,淹了大半個島。島上人家房毀屋塌,船都漂沒有了,合抱的大樹被颱風攔腰刮斷。我們一家子逃到後山上,才躲過這場劫難。又過了十二年,我大兒子出海捕魚船翻人亡。道光爺頒發《禁菸令》的時候,老太爺在廣洲府做水師副將,在海上查鴉片。你不知道啊!那時候這一帶鴉片氾濫,光是唐家灣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抽上這個,鬧得賣房子賣地,連媳婦都賣了,多少人家敗人亡。老太爺一馬當先,和洋人在海上交火。唉,被洋槍打中傷了性命。每十二年啊,島上還有我們唐家都要遭一場難。我昨個晚上睡的晚,操心今天的社火節,天快明的時候才迷迷糊糊合上眼。我影糊覺著看到一個人,駕著小船,海上颳著大風,浪有幾尺高,到島上來了。他是個年輕人,進了我的屋,脫了身上的小褂往下擰水。我讓你打盆水給他擦擦身子,他衝著我笑,突然一下變成青面獠牙的鬼怪。我就嚇醒了。”
前面就是天后宮了。老太君念著大段戲詞到得門前。門柱上一副紅漆對聯“風和日朗,海晏河靖。”頭間房供著瑪祖娘娘塑像,肩上披著善男信女獻的黃綾紅綢緞。這是島上人求籤問褂燒香磕頭的所在,後頭兩間大屋是族人議事的地方。鍾茗從案上黃紙包抽出三支香,就著燭臺點上,老夫人拿在手上拜了三拜,鍾茗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