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魯木齊的電視新聞工作者,正籌劃拍攝一部反映王洛賓音樂生涯的紀實性電視片。聽說臺灣作家三毛要來,便精心安排了這段歡迎三毛的場景。可三毛認為,她來烏魯木齊,是和王洛賓兩個人的事,無關他人。
為了王洛賓,三毛掩飾了內心的鬱悶,微笑地接下那束鮮花,與他攜手並肩,走出機艙。黃昏的烏魯木齊,在殘陽下,有一種與世隔絕的蒼涼。三毛覺得,那些人只是前來應景的過客,她很快就可以擺脫他們,和王洛賓一起隱進這座孤獨的城,靜靜相守。
回到王洛賓的家,三毛有種塵埃落定的釋然。王洛賓早已為三毛準備好一間簡潔舒適的住房,有床,有書桌,有溫暖的檯燈。那個夜晚,三毛穿起了藏式衣裙,聽著民歌,她靜坐在王洛賓身邊,陪伴這位滄桑老人,喚醒那些沉睡了多年的記憶。
她分明看到,他眼角閃爍的晶瑩淚花。這淚花,叫感動。三毛和王洛賓交談著,如何佈置這個寬敞的住宅,讓這裡從今以後不再冷清,瀰漫煙火幸福。三毛努力想要實現,和王洛賓共同真誠相處的生活。
他們各自騎一輛腳踏車,穿行在烏魯木齊的小巷街市,進出百貨公司、瓜果攤、菜市場、鮮花店。三毛知道,他們之間不必再去追尋虛無的浪漫,執著華麗的情感。她覺得,平凡真實的生活,是人世間最動人的故事,最美麗的傳說。
事與願違。不知為何,電視攝製組的人,接連幾天,邀請王洛賓出去拍外景,又到他的寓所進行實拍。熙攘紛擾的戲劇,徹底攪亂了三毛的寧靜。編導們甚至要拍三毛訪問王洛賓的鏡頭,三毛被迫充當演員。之後,又是一連串的編排,三毛強忍著委屈,將這出戏演完。
戲一結束,三毛就病了,臥床不起。她不能忍受被人充當戲子和道具的屈辱,她突然明白,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這位遲暮老人,並不能真正理解,她內心深處需要的那份簡單與純粹。又或許,他知道,他給不起,抑或是他不想給。
王洛賓請了一位女孩悉心照料三毛,而自己,仍奔忙於攝製組的活動。他的冷落,讓三毛似覺光陰寂寥漫長,她終是清醒了。人生最大的悲哀,莫過於清醒。王洛賓弄丟了她的柺杖,澆滅了她的熱情。有些愛,只能一輩子藏於心底,有些人,註定不能擁有。
王洛賓,年近八旬的民歌大師,永遠只是三毛尊敬的前輩。不要去猜測,他們之間是否真正有過交集,又為何會倉促擦肩。人生這本書,讀懂了,平添煩惱和惆悵;讀不懂,又徒留遺憾與感傷。
她以為,可以和這個千帆過盡的老人,一起走完人生最後一段菲薄的光陰。她以為,可以在這座荒涼的城市,從此遠離塵囂,和他平淡終老。她以為,看過紅塵濤浪,歷盡千劫百難之後,他們有幸福的資本。
不曾想,這人生之路,哪怕離終結,只有一步之遙,都要一個人走完。
第三十一章 夢的原鄉
不知從何時開始,秋天成了一首抒寫離別的絕句。黃塵古道,煙水亭邊,以及生命裡許多轉彎的路口,目睹過一場又一場的離別。一些轉身,是為了明日的相聚;一些轉身,竟成了永遠的等待。
造化戲人,明明說好要同生共死,可不消幾載春秋,便兩兩相忘。明知人生是一場與人無關的遠行,亦沒有誰可以為你分擔人世間的辛酸,但終究還是忍不住要目送,要回眸。
送別之時,三毛情不自禁撲倒在王洛賓的懷裡,失聲痛哭。她心知肚明,與之同行的路,已經走到了盡頭。有期待,有遺憾;有欣喜,有落寞。過往種種,都將隨著她的離去,從此了無影蹤。
當王洛賓看到三毛漸行漸遠的背影裡,內心湧動著一種無以復加的惆悵與失落。恍惚間,他似乎悟到,自己錯失了一段多麼珍貴的情感。他開始期盼著,三毛會再度歸來。甚至在三毛離開的那一天起,就已經給她寫信,翹首靜候她的回首。
踏光陰而行,乘白駒遊走,三毛知道,有一天她也會天涯卻步。但她的故事,絕不會斷送在這個秋天。背上簡單的行囊,粗布素衣,她做回從前的自己。這一站,三毛抵達了四川成都,這裡又被喚作蓉城——一座與眾不同的城,一座溫柔而閒逸的城。
三毛出生在重慶,所以她初次來到成都,便愛上了這裡。穿行在成都的寬窄巷子,淳樸的民風拂面而來。坐下來喝一壺閒茶,或是品幾道川味小吃,靜靜地感受這座城裡柔軟的時光,巴蜀風情。這裡沒有鮮衣怒馬的熱烈,只有市井煙火的恬淡。
從成都出發,三毛去了世界屋脊,青藏高原。她朝拜了神山聖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