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而潮溼的雨季。
顧家有四個如花似玉的女兒,素日裡三毛學畫,總能聽到她們清泠甜美的笑聲。有那麼一個黃昏,三毛提了畫箱從畫室走出來。恰好這四個女孩要出門,就這麼一次擦肩,那驚鴻的背影,讓三毛覺得自己原來是這麼平凡。她們的絢麗與她的黯淡,是兩岸不同的燈火。
原來塵封得太久,到了該裝扮自己的年齡都忘記了。一向自視美麗的三毛,躲在她一個人的世界裡,從沒有人來與她比較。這紅塵,實在有太多的誘惑,哪怕是一種顏色,也可以令她意亂情迷。驀然回首,她辜負了自己太久。
回家後,對著鏡子,方才驚覺自己是一個韶華初好的少女。母親帶著她去定做皮鞋,她選了一雙淡玫紅色的。從此,三毛的世界,有了色彩。她穿著裙衫,像是趕赴一場晚春的約定,用美麗裝點著原本清淡的日子。
“當年的那間畫室,將一個不願開口,不會走路,也不能握筆,更不關心自己是否美麗的少女,滋潤灌溉成了夏日第一朵玫瑰。”這一切改變,是恩師顧福生所賜予。可對於他的好,三毛總也說不出一句感謝的話。但她心底認定了這段緣分,是生命史冊上最重要的一章。她今生不能忘,不敢忘,亦無法忘。
天真的三毛,不知道顧福生也只是與她同舟共渡一程的人。有一天,緣分盡了,終將她遺落在孤獨的水岸。此後,天涯寥落,誰來為她指引迷津。
那段時間,顧福生舉辦了個人畫展。三毛除了在家裡潛心讀書寫作,就是一趟又一趟在老師的畫展中心流連。她似乎安於這種生活,那裡像是一個滿是風情的夢境,又真實地存在。她原以為自己是那個可以在風雨中往來的女子,有文字為她詩意地撐傘,有恩師為她將蓬門開啟。
記不得是在哪天,顧福生突然對三毛說:“再過十天我要遠行,以後不能教你了。”這突如其來的話語,讓三毛沒有勇氣繼續聽下去。只記得,他要去巴黎,一座藝術之都,去完成他的夢想,他的使命。沒有人,敢於說出那句讓他停留的話,三毛更是不能。
三毛深知,夢想對於一個藝術家來說,有多麼地重要。顧福生為了圓夢,決意漂洋過海,到巴黎去尋找他的畫,他的城。也許有一天,在那個世界中心,他會聲名遠揚。也許他只是默默無聞地,埋葬於一間小畫室裡。結局如何,他都無悔,都會坦然相待。
縱是不捨,又能如何。三毛沉默不語,只淡淡地微笑。後來,她離開了顧家大院,走出長長的巷口。那條回家的路,突然變得那麼那麼漫長,她終於還是一個人走完了。闌珊燈火下,這個都市的一切都好朦朧,只有她的背影,那麼清晰。單調的足音,彷彿重複著她落寞的心情。那一刻,三毛明白,把夢寄託在別人身上,是多麼地不安全。
一艘叫做“越南號”的大輪船,載走了那個追夢的年輕人,也載走了三毛的另一個靈魂。她在瞬間長大了許多,深知許多,卻難以用言語來訴說。對於顧福生的恩情,三毛總覺得一切有形都無以回報,唯有感動,擱在心底。
十年後,三毛在美國伊利諾斯大學。這對久未謀面的師徒,約定了在芝加哥重逢。那個雪夜,三毛獨自在滿城燈火下徘徊,只要她再勇敢一些,就可以見到相別十載的恩師。可她自卑依舊,十年光陰,她還是一無所有。對於一個她最看重的人,最該感恩的人,又該拿什麼去交代?
唯有錯過機遇,違背約定,來成全她的懦弱。閃爍的霓虹燈下,三毛依舊那麼寂寞。無聲的雪,一直飄落,不知疲倦,不肯停歇。可它,又能承諾什麼?給得起什麼?
今生的見面,恍若前世的離別。那些熟悉的,遙遠的故事,還在繼續。
第八章 愛是信仰
世間,有沒有一種愛,叫不離不聚?有沒有一種人,叫不生不死?或許這只是人在無奈時,無端生出的想法,不可當真。三毛有一本文集叫《雨季不再來》,記載了那個原本該美麗多姿,卻煩惱不斷的年少光陰。檢點回憶,難以分辨出,有多少情節可以擦去,又有多少故事可以珍藏。
顧福生走之前,把三毛託付給另一個畫家韓湘寧。韓湘寧亦是一位年輕的畫家,他灑脫明朗,喜愛穿白襯衫。三毛曾有一段文字,這麼回憶他:“一個不用長圍巾的小王子。夏日炎熱的烈陽下,雪白的一身打扮,怎麼也不能再將他潑上顏色。”
這個明淨的大男孩,與顧福生性情兩樣,但三毛和他在一起,亦覺輕鬆自在。他們的師徒緣分很是短暫,不久韓湘寧去了紐約。韓湘寧走時,也給三毛找了位新老師——彭萬墀。這位藝術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