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歲月的流逝,他確實老實巴交,埋頭勞作,只圖有一口飯吃,不與任何人爭執,才被介紹到一家化工廠試用。他肯鑽研技術,勞動積極,遵守紀律,這才成了家,有了兩個子女。可是在*初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浪潮中,他再度遭逢厄運,說他涉嫌投敵叛國,思想反動,攻擊*,被作為現行反革命分子判處十五年有期徒刑。回顧自己走過的道路,不禁啞然失笑。他寒心,他難過,他痛不欲生,事情怎麼成了這樣?
他的遭遇引起我的深思。導致他後來一連串厄運的根源是被俘,而被俘難道是他的過失嗎?勝敗乃兵家常事,有戰爭就必然有勝有負,有凱旋的英雄,也有犧牲、負傷和被俘,在不可抗拒的條件下,被俘既不是投降,也不是背叛,而是不可避免的一種可能。在《戰爭與和平》中,托爾斯泰寫拿破崙看望被自己俘虜的俄國傷員,他對英俊的安德萊說:“你前程遠大。”第二次大戰勝利時,與麥克阿瑟將軍一起受降的,有兩位是在菲律賓戰場上被日軍俘虜的准將。可見,他們並不認為被俘是一種背叛和恥辱。在美國飛行員的貼身內衣中,隨時帶著用中朝文字書寫的紙條:“我是美軍飛行員,請不要傷害我,請給我水和食物,請把我帶到安全的地方……”可見他們既準備凱旋而歸,也時刻準備接受被俘的命運。而我們對戰俘為什麼卻如此冷酷甚至殘忍呢?據說,斯大林對被俘人員就是冷酷無情的,要麼為祖國戰死,要麼自殺。對被俘歸來的入給予懲治,顯然違背了國際上對被俘者的慣例與人道主義精神。為了保證部隊的安全和國家利益,對他們應當進行必要的審查和甄別,但沒有理由給予無情的*。
李先德這位“最可愛的人”在改革開放後終於熬出了頭,被宣佈無罪,並回到廠裡工作。但他的神經曾受到嚴重刺激,未能徹底恢復健康便離開了人世。
68油和水
蔬菜組裡有兩個特殊人物,一位叫張懷正,另一位叫石越嶺。
我第一次與張懷正結識是在蘆溪窩的四季豆地裡。他正在那裡摘豆角,我揹著一大捆四季豆蘆竹杆從地裡經過,不慎把他一大揹筐四季豆打翻了,又不便幫助收撿,他卻微笑著說:“不妨事,不妨事,我自己來。”真是個慈祥的老頭兒。
張懷正年逾五十,頭髮灰白,山西口音,是南下老幹部,解放初期曾任省商業廳副廳長,後升任服務廳廳長。他思路清楚,能動筆寫檔案,在老幹部中是比較幹練的。*初期曾當作走資派被批鬥,不久進入“三結合”班子,成了革命領導幹部。因與下屬一位女職工發生性行為被揭發,為逃避處分,準備外逃,被逮捕後以預謀投敵叛國罪被判刑十五年。
在13隊,犯人結構複雜,在歷史反革命分子中,既有普通的鄉長保長,也有土匪司令、偽警官督察長、國民黨正規軍的旅長、團長;在現行反革命分子中,既有在“滎經暴動”中的文武大元帥、丞相,也有在歷次運動中被關進來的生產隊長、大隊支書、公社書記、區委書記、地委農辦主任,還有眾多教師、工程師、技術員等文化人。張懷正作為正廳級幹部,顯然是級別較高的,但人一進了勞改隊,便有“脫毛的鳳凰不如雞”的感覺。儘管田幹事、藍組長心中有數,盡力關照,還是受到犯人的衝擊。一次出工,突然陰雲四合,天將降雨,張懷正忘記戴斗笠,不自覺地說了一句:“呀,天要變了!”晚上,就有人批判他的“變天”思想,立即有人附和:“目前正是國際鬥爭十分嚴峻的時期,帝、修、反設定一個包圍圈,蘇修屯兵北疆,臺灣蠢蠢欲動,日本企圖東山再起,越南正在抗美,朗諾、斯里瑪達在柬埔寨發動政變。在這樣的時候,張懷正說天要變了,企圖復辟變天,這是什麼問題,還不清楚嗎?”張懷正目瞪口呆,不知如何辯解。
張懷正身體較弱,還是努力勞動,力圖進入角色。他用小桶挑糞,仍感到很吃力,經常做些輕活,有時也參加撿牛糞,主要是中午幫助大家做一餐飯。但他從不介入犯人之間的矛盾糾葛,對這類糾紛,採取冷眼旁觀和獨善其身的態度。
我和他有時也談些社會上的往事:
“你和伍陵(川報老總)熟悉嗎?”
“都是晉綏來的,進川后也有些來往,後來伍陵受到李井泉特別信任,為李政委起草各種檔案,似乎有些驕傲,彼此過從就少了。”
“你陪李政委打過麻將嗎?”
“打過,那是活受罪。既不能贏,也不能輸得過於明顯,要做到盡最大努力而終於力所不及才輸的樣子。所以,我總是盡力迴避這類應酬。”
“‘*’開始時,老幹部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