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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

失去了當家人,今後的日子該怎麼過呀!報刊上連篇累牘發表了無數領導人與知名人士的文章,寫得最沉重而有分量的莫過於毛澤東那篇《最偉大的友誼》。如今斗轉星移,最偉大的盟邦竟成死敵。那時,我們對毛主席無比敬仰,千歌萬曲歌頌中國人民和世界人民心中的紅太陽。我個人也寫過大量文字,稱他是新中國的舵手,自由、*、繁榮、幸福和希望的象徵。天安門城樓上那張慈祥、溫和的面容,對每個公民是如此親切!隨著時間的推移,民眾對他的情感逐漸變化。l957年以後,幾十萬中國知識分子慘遭*,幾百萬家庭受到株連;l959年為民請命的彭老總遭到整肅,一大批黨員和幹部陷入右傾機會主義泥坑;以後是幾千萬人因飢餓而死於非命,哀鴻遍野。l966年發端的人間浩劫更為歷史上空前未有。至此,冤獄遍於國中,忠良身陷囹圄,百姓飢啼號寒,社會一片混亂,歷史車輪瘋狂向左疾駛,災難發展到了頂點。他的告別也許正是轉變的契機,人們長久以來隱隱的企盼和等待終於畫上了一個句號。

翌日,通往場部的公路上豎起了一座高大的松柏牌坊,田野一片靜寂,路上行人稀少,出工和收工的隊伍也鴉雀無聲,一切文娛活動都停止了。聽說周圍生產隊均佈置了警戒,嚴禁四類分子和勞改犯串連、破壞。入夜,監房裡照例讀報,聆聽各國領匯入發來的唁電,尼克松發表的公告評價平平,遠沒有周恩來去世時那份公報真誠感人。各舍房對毛澤東逝世均不組織座談。這是可以理解的。作為階級敵人的*,如對領袖高度評價,對此過於悲哀,會被認為言不由衷,不合情理;如有其他想法,則會被認為是階級本能的流露。因此,人們普遍默默無語,守口如瓶,似乎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此時此刻,沒有表情是最好的表情。

10月18日下午,北京舉行追悼毛澤東的大會,全體犯人整隊在大牆內的壩子肅立,聆聽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現場直播。王洪文主持大會,犯人們和全國人民一起為這位巨人的離去默哀。華國鋒以*中央第一副主席和國務院總理的身份致悼詞,他那濃重的山西口音從高音喇叭裡傳到四面八方。作為囚徒,我們沒有被排斥在外,有幸和公民一起度過這個歷史時刻。

緊張的秋收開始了。田野上銀鐮閃耀,打穀機的轟鳴和拌桶的撻谷聲不絕於耳,生產的高潮沖淡了巨星隕落的震盪。作為宣傳員,我與大家一起割谷、背糧,組織勞動競賽,公佈每天打穀的戰報,也注視時局的動向。一天,我走過路旁一個窄小的草棚,一位平時沉默寡言的老頭周後禹突然拉住我,要我進去說句話,目光有些詭譎:“王記者,這下好了,社會可能有變化,你我有出頭之日了!”我打斷他:“你這話可是……”他笑了一下:“王記者,你的為人,我還信不過嗎?”

我走近胡家坪的鐵工房,巧遇茶場工程師朱家希。他是一位有頭腦的知識分子,1964年冬我與他同住過集訓隊,互相瞭解,去年小平復出時他高興地說:“小平當家,中國有望,人民萬幸。”如今他卻憂心忡忡地說:“目前這個局面,對鄧公來說是最艱難的時刻。想起三國時諸葛亮一命歸天,被孔明貶謫的李嚴痛哭失聲,斷言此生休矣。如果主席還在,以他的胸襟和謀略,小平也許還有被起用的可能,如今小平的政治前途和生命都在危難中,該如何是好?”我不贊成他的悲觀估計,他是做最壞的預測,中國政局也確實有進一步惡化的危險。

我慨嘆了一聲,知識分子之間不宜久談,匆忙趕路。我沿小路行走,忽然發覺有人跟在後面,回頭一望,竟是周指導員,我請他走前面,他忽然問及下面對主席去世的反映。我說,“大家都避而不談,還沒有聽到什麼。”周卻十分嚴肅地說:“現在,你們中間有些人可能感到很開心,這是階級本性和靈魂深處的流露,也是對你們這些人政治態度的最嚴重的考驗。”似乎對我發出某種警示。

當晚,三舍房由徐幹事主持批判會,王警文約我作記錄。原來是批鬥幾個割牛草的犯人幾天來勞動鬆懈,割草不多而收工甚晚。批者說他們這幾個傢伙居心叵測,悄悄議論毛主席死了,共產黨要垮臺了,他們可以出監了。被批的入則矢口否認,說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徐幹事總結時提醒大家注意階級鬥爭的新動向。我思忖,這真是海外奇談,在這種時刻,再愚蠢也絕不會在兩個人以上的場合,說那些露骨的反動言論,只能暗暗地窺視著,估量著,想像著,或以目示意,心照不宣。如果換一個*的國家,一位領導人的去留生死,對社會不會產生重大影響;只有在專制的社會里,領導人的去世才會舉足輕重,甚至誘發地這年10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