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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部分

這席話,說得柳翠心中變喜為愁,翻熱作冷,頓然起追前悔後之意,便道:“奴家聞師父因果之說,心中如觸。倘師父不棄賤流,情願供養在寒家,朝夕聽講,不知允否?”法空長老道:“貧僧道微德薄,不堪為師;此間皋亭山顯孝寺有個月明禪師,是活佛度世,能知人過去未來之事,小娘子若堅心求道,貧僧當引拜月明禪師。小娘子聽其講解,必能洞了夙因,立地明心見性。”柳翠道:“奴家素聞月明禪師之名,明日便當專訪,有煩師父引進。”法空長老道:“貧僧當得。明日侵晨在顯孝寺前相候,小娘子休得失言。”柳翠舒出尖尖玉手,向烏雲鬢邊拔下一對赤金鳳頭釵,遞與長老道:“些須小物,權表微忱,乞師父笑納。”法空長老道:“貧僧雖則募化,一飽之外,別無所需,出家人要此首飾何用?”柳翠道:“雖然師父用不著,留作山門修理之費,也見奴家一點誠心。”法空長老那裡肯受,合掌辭謝而去。有詩為證:

追歡賣笑作生涯,抱劍營中第一家。

終是法緣前世在,立談因果倍嗟呀。

再說柳翠自和尚去後,轉展尋思,一夜不睡。次早起身,梳洗已畢,渾身上下換了一套新衣,只說要往天竺進香,媽媽誰敢阻當?教丫鬟喚個小轎,一徑抬到皋亭山顯孝寺來。那法空長老早在寺前相候,見柳翠下轎,引入山門,到大雄寶殿拜瞭如來,便同到方丈參謁月明和尚。正值和尚在禪床上打坐,柳翠一見,不覺拜倒在地,口稱:“弟子柳翠參謁。”月明和尚也不回禮,大喝道:“你二十八年煙花債,還償不夠,待要怎麼?”嚇得柳翠一身冷汗,心中恍惚如有所悟。再要開言問時,月明和尚又大喝道:“恩愛無多,冤仇有盡,只有佛性,常明不滅。你與柳府尹打了平火,該收拾自己本錢回去了。”說得柳翠肚裡恍恍惚惚,連忙磕頭道:“聞知吾師大智慧、大光明,能知三生因果。弟子至愚無識,望吾師明言指示則個。”月明和尚又大喝道:“你要識本來面目,可去水月寺中,尋玉通禪師與你證明。快走,快走!走遲時,老僧禪杖無情,打破你這粉骷髏。”這一回話,喚做“顯孝寺堂頭三喝”。正是:

欲知因果三生事,只在高僧棒喝中。

柳翠被月明師父連喝三遍,再不敢開言。慌忙起身,依先出了寺門,上了小轎,分付轎伕徑抬到水月寺中,要尋玉通禪師證明。

卻說水月寺中行者,見一乘女轎遠遠而來,內中坐個婦人。看看抬入山門,忽忙喚集火工道人,不容他下轎。柳翠問其緣故,行者道:“當初被一個婦人,斷送了我寺中老師父性命,至今師父們分付不容婦人入寺。”柳翠又問道:“什麼婦人?如何有恁樣做作?”行者道:“二十八年前,有個婦人夜來寺中投宿,十分哀求,老師父發起慈心,容他過夜。原來這婦人不是良家,是個娼妓,叫做吳紅蓮,奉柳府尹鈞旨,特地前來哄誘俺老師父。當夜假裝肚疼,要老師父替他偎貼,因而破其色戒。老師父慚愧,題了八句偈語,就圓寂去了。”

柳翠又問道:“你可記得他偈語麼?”行者道:“還記得。”遂將偈語八句,唸了一遍。柳翠聽得唸到“我身德行被你虧,你家門風還我壞”,心中豁然明白,恰像自家平日做下的一般。

又問道:“那位老師父喚甚麼法名?”行者道“是玉通禪師。”

柳翠點頭會意,急喚轎伕抬回抱劍營家裡,分付丫鬟:“燒起香湯,我要洗澡。”當時丫鬟伏侍沐浴已畢,柳翠挽就烏雲,取出布衣穿了,掩上房門。卓上見列著文房四寶,拂開素紙,題下偈語二首。

偈雲:

本因色戒翻招色,紅裙生把緇衣革。

今朝脫得赤條條,柳葉蓮花總無跡。

又云:

壞你門風我亦羞,冤冤相報甚時休?

今朝卸卻恩仇擔,廿八年前水月遊。

後面又寫道:“我去後隨身衣服入殮,送到皋亭山下,求月明師父一把無情火燒卻。”寫畢,擲筆而逝。丫鬟推門進去不見聲息,向前看時,見柳翠盤膝坐於椅上。叫呼不應,已坐化去了。慌忙報知柳媽媽。柳媽媽吃了一驚,呼兒叫肉,啼哭將來。亂了一回,唸了二首偈詞,看了後面寫的遺囑,細問丫鬟天竺進香之事,方曉得在顯孝寺參師,及水月寺行者一段說話。分明是丈夫柳宣教不行好事,破壞了玉通禪師法體,以致玉通投胎柳家,敗其門風。冤冤相報,理之自然。今日被月明和尚指點破了,他就脫然而去。他要送皋亭山下,不可違之。但遺言火厝,心中不忍。所遺衣飾盡多,可為造墳之費。當下買棺盛殮,果然只用隨身衣服,不用錦繡金帛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