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楊公退入衙裡來,向李氏稱謝。李氏道:“老爹,今日就可去看薛宣尉了。”楊公道:“容備禮方好去得。”李氏道:“禮已備下了:金花金緞,兩匹文葛,一個名人手卷,一個古硯。”預備的,取出來就是,不要楊公費一些心。楊公出來,撥些人夫轎馬,連夜去。天明時分,到馬龍地方。這宣尉司偌大一個衙門,周圍都是高磚城裹著;城裡又築個圃子,方圓二十餘里;圃子裡廳堂池榭,就如王者。知縣相公到得宣尉司府門首,著人通報入去。
一會間,有人出來請入去。薛宣尉自也來接。到大門上,二人相見,各遜揖同進。到堂上行禮畢,就請楊知縣去後堂坐下吃茶。彼此通道寒溫已畢,請到花園裡廳上赴宴。薛宣尉見楊知縣人品雖是瘦小,卻有學問,又善談吐,能詩能飲。
飲酒間,薛宣尉要試楊知縣才思,叫人拿出一面紫金古鏡來。
薛宣尉說道:“這鏡是紫金鑄的,衝瑩光潔,悉照秋毫。鏡背有四卦,按卦扣之,各應四位之聲,中則應黃鐘之聲。漢成帝嘗持鏡為飛燕畫眉,因用不斷膠,臨鏡呢呢而崩。”楊公持看古鏡,果然奇古,就作一銘,銘雲:猗與茲器,肇制軒轅。大冶範金,炎帝秉虔。
鑿開混沌,大明中天。伏氏畫卦,四象乃全。因時制律,師曠審焉。高下清濁,官微周旋。形色既具,效用不愆。君子視則,冠裳儼然;淑婉臨之,朗然而天。妍媸畢見,不為少遷。喜怒在彼,我何與焉?
相公寫畢,文不加點,送與薛宣尉看。薛宣尉把這文章番復細看,又見寫得好,不住口稱讚,說是漢文晉字,天下奇才,王、楊、盧、駱之流。又取出一面小古鏡來,比前更加奇古,再要求一銘。楊公又作一銘,銘雲:
察見淵魚,實惟不祥。
靡聰靡明,順帝之光。
全神返照,內外兩忘。
薛宣尉看了這銘,說道:“辭旨精拔,愈出愈奇。”更加敬服楊公。一連留住五日,每日好筵席款洽楊公。薛宣尉問起龐老人之事,楊公備說這來歷,二人都笑起來。楊公苦死告辭要回縣來,薛宣尉再三不忍拋別,問楊公道:“足下尊庚?”楊公道:“不才虛度三十六歲。”薛宣尉道:“在下今年二十六歲,公長弟十歲。”就拜楊公為兄。二人結義了,彼此歡喜。又擺酒席送行,贈楊公二千餘兩金銀酒器。楊公再三推辭,薛宣尉說道:“我與公既為兄弟,不須計較。弟頗得過,兄乃初任,又在不足中,時常要送東西與兄,以後再不必推卻。”
楊公拜謝,別了薛宣尉,回到縣裡來,只見龐老人與一干老人,備羊酒緞匹,每人一百兩銀子,共有二千餘兩,送入縣裡來。楊知縣看見許多東西,說道:“生受你們,恐不好受麼!”眾老人都說道:“小人們些須薄意,老爹不比往常來的知縣相公。這地方雖是夷人難治,人最老實一性的。小人們歸順,概縣人誰敢梗化?時常還有孝順老爹。”楊公見如此殷勤,就留這一干人在吏舍裡吃些酒飯。眾老人拜謝去了。
舊例:夷人告一紙狀子,不管準不準,先納三錢紙價。每限狀子多,自有若干銀子。如遇人命,若願講和,裡鄰幹證估凶身家事厚薄,請知縣相公把傢俬分作三股,一股送與知縣,一股給與苦主,留一股與凶身,如此就說好官府。蠻夷中另是一種風俗,如遇時節,遠近人都來饋送。楊知縣在安莊三年有餘,得了好些財物。凡有所得,就送到薛宣尉寄頓,這知縣相公宦囊也頗盛了。一日,對薛宣尉說道:“知足不辱,楊益在此,蒙兄顧愛,嘗叨厚賜,況俸資也可過得日子了。楊益已告致仕,只是有這些俸資,如何得到家裡?煩望兄長救濟!”薛宣尉說道:“兄既告致仕,我也留你不得了。這裡積下的財物,我自著人送去下船,不須兄費心。”楊公就此相別。
薛宣尉又擺酒席送行,又送千金贐禮,俱預先送在船裡。
楊公回到縣裡來,叫眾老人們都到縣裡來,說道:“我在此三年,生受你們多了。我已致仕,今日與你們相別。我也分些東西與你眾人,這是我的意思。我來時這幾個箱籠,如今去也只是這幾個箱籠,當堂上你們自看。”眾老人又稟道:“沒甚孝順老爹,怎敢倒要老爹的東西?”各人些小受了些,都歡喜拜謝了自去。起身之日,百姓都擺列香花燈燭送行。縣裡人只見楊公沒甚行李,那曉得都是薛宣尉預先送在船裡停當了。楊公只像個沒東西的一般。楊公與李氏下了船,照依舊路回來。
一路平安,行了一月有餘,來到舊日泊船之處,近著李氏家了。泊到岸邊,只見那個長老並幾個人伴,都在那裡等,都上船來,與楊公相見,彼此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