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鬧哄哄的,誰家有閨女也不會這會子放出去。聽說總統府裡的人都躲出去了,有錢的人家也都急惶惶如喪家之犬,紛紛找地兒藏起來。王老闆也想走,可太太怕出去受苦。她說的也在理兒,到哪裡還不是做我們的生意?再打再鬧,還能不穿衣服了?想想也是,他們兩家人都是好幾代之前漂到城市裡來的,在外地都沒有了親戚,更沒有個滿意的去處。女兒含含不知道為什麼是死活不願意走。兒子去年剛在總統府捐了個事,好歹是有公差的人,走不了。眼看著仗一天天打起來,炮聲恍惚就響在耳邊,王老闆要走的打算就給耽擱了。
王老闆且不說顧及自己的生命,若是他能知道一點點後來女兒的結果,就是拼
盡家產拼了命他都會逃出去的。
含含這幾日快要急瘋了。她幾乎是二十四小時被她的娘看著,到茅房都恨不得跟著去,更不要說是出去找同學玩兒了。可是今天她說什麼都得出去,她要去見一個人,一個特殊的人。
昨天傍晚王家來了個姑娘,說是含含的同學。含含的娘原來也見過,知道是城北吳家的小姐。那吳家是做藥材生意的,城裡好多條街上都開著鋪子,文廟後面有半條衚衕都是他們家的宅子。吳家的姑娘挺招人喜歡的,說話一板一眼,落落大方,一看就知道是大家出來的女孩兒。含含娘不是個有心計的女人,也並非嫌貧愛富,她只是覺得女兒和這樣家庭長大的孩子交往讓她更安心。娘忙著去張羅點心,那姑娘卻只待了不大一會,沒等娘端著點心過來就走了。娘還直納悶,問含含,這大老遠的從城北跑到城南來,怎麼沒說幾句話就走了?
含含是有了秘密的人,她的爹和娘都還不知道。並不是她刻意隱瞞著不說,她只是覺得這事要由別人來說,由她說不合適。含含雖是被金枝玉葉地捧著長大,卻還是個懂得分寸的孩子。
吳家的大公子克凡本來是在上海讀書,這幾日因為上海吃緊,家人要商量出去避難的事情,特意被父母召了回來。他已經給含含想法子送了幾回信約她出來見面。但含含被母親監視著,一直不得脫身。妹妹昨晚看哥哥焦急的樣子,心裡比他還急,仗著父母的幾分寵愛,半嬌半嗔地過去把這件事情跟父母說了,還直催著讓他們出面去找含含的父母提親呢。父母聽說是綢緞莊王家的女兒,對這件荒唐的婚事倒還真的沒什麼意見,只是這個時機讓他們猶豫。爹說,兵荒馬亂的,哪裡是說親的時日?仗打完了再說吧!
見他們這樣說,克凡也沒什麼可說的。但他卻堅持讓家人先走,自己和含含見一面,再去找他們。
那含含出門就叫了黃包車直接往夫子廟那裡奔去。車輪滾滾,含含的心情也像車軲轆似的忽忽悠悠。她的頭髮被風一縷一縷地吹到後面,衣服也灌滿了風,她感覺自己快飛了起來。夫子廟過去就是他們見面的老地方,那裡人雜,不起眼,而且離家不算太遠。
少女含含的心一路嘣嘣地跳,馬上就要見到克凡,她都要開心死了。她只想著去和她的情郎相會,她卻絲毫都沒有料想到,就在這麼短短的一天,她的家,還有整個中國歷史將要發生什麼樣的變故。
含含下了車,一眼就看到高大俊秀的克凡立在那裡等她。她立馬就碎著步子跑起來。克凡也迎著她跑,跑到一處卻又笑著嗔怪她:這麼大的姑娘不知道羞,這般瘋跑成個什麼樣子了!
含含不說話,很嬌羞。過去就在他的背上偷偷掐了一把,說,今兒帶我到什麼地兒玩?
克凡把含含的肩膀搬過來朝向自己,他看著她的眼睛說,爹孃和弟弟妹妹們昨兒晚上已經走了,因為惦記著你,所以才留下來了。
含含攬著克凡的腰,把頭靠在他的胸膛上,許久才說:我爹也一直說走,我堅持不走。我也是好不容易才逃出來的啊!
然後又變得快活起來:快說,你還沒告訴我,今天怎麼玩兒啊?
克凡嘆了口氣,說,國破尚如此,我們還能怎麼玩兒!說不定今兒明兒的就得分開一陣子了,我可是隻想和你說說話兒。他手指著一個方向說,我四舅舅家離這裡挺近的,他們前天也走了,家裡只有下人,還說讓我在走前幫助照看著。要不我們就去他們那裡?家裡又安靜,又有茶水點心什麼的。
這天的風很大,風一吹就把遠處的槍炮聲給颳了過來。含含凝神聽,好像要算算這聲音距離他們有多遠。雖然她的心裡對於要打的仗沒有一點實際概念,但被他們故意弄出來的生離死別的憂傷氣氛,還是充塞在兩個青年的心頭。
她點了點頭。兩個人就拉著手去了克凡的舅舅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