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這般,屢屢意識到又屢屢再犯。最後,他乾脆想岀一個法子,強迫自己什麼也不去再想,那就是為自己定下目標,到下工之前,必須再完成十個魚坑粼的挖掘計劃。你別說,這一招還真靈,專注地埋頭幹活,想著完成任務,竟然很快忘掉了心頭那些煩心事。
只是在一連挖了五個坑,幹得大汗淋漓,準備掏出手絹,要擦一把滿臉滿頸汗水時,公孫龜年突然怔了。他在一次無意的抬頭中,看見,溝對面的崖壁棧道上,走著一位蹣跚老者,在夕日餘輝的映照裡,如畫中人。
那老者頭系羊肚子手巾,巾穗子朝前甩在腦門上。
由於離得總有三百多米遠,看不清老者仔細面目,但大致輪廓可見。膚色黝黑,朝這邊轉過頭來時,似乎還可依稀看見佈滿臉龐上,呈對稱型的菊花紋。老者上身著一件黑色偏襟夾襖,下著一件肥大的褲子紮成燈籠狀,也是黑色的。腳上似蹬一雙大概是釘有厚厚掌子的膠底布幫爬山鞋,也是黑色的。腰扎土色腰帶,而且那腰帶扎得很緊,幾乎把一身黑的腰身分成葫蘆狀。 身子骨看上去還硬朗。只是背上因為揹著東西,似乎是一捆柴禾或者一捆鋪蓋捲兒什麼的,細高的身軀躬成弓型,令那總是彎曲在胸前攥著背繩,偶而也騰岀來甩動幾下的手臂,給人的感覺似乎比身子還長。
老者不緊不慢地走著。他那因負重而壓彎、而顯衣服肥大臃腫的躬著的身子,令那長而細的脖頸,瘦而小而長的腦袋和高眉稜骨、高鼻樑、高嘴吻,以及朝前翹捲起的山羊鬍子更顯得突出,使人不敬地想到那些騰跳在高山峻嶺峭壁間的黑色老山羊。
老山羊,黑色老山羊!黑色老山羊﹗嘿嘿﹗
公孫龜年很為自己這個想象興奮。他就那麼看著老者不緊不慢地走著。襯托那蒼老身影的斷壁,是第三紀造山運動大地板塊碰撞、擠壓、斷裂、錯動而斜豎起來的斷壁。斷壁上一層層厚薄疏密不同質地的頁岩層,呈流線,遠遠看去彷彿古代裝飾藝術家們手下那種龍紋雲紋水紋圖案……
不知是這景象引公孫龜年激動的緣故,還是他沉寂多年的哪根詩人神經被油然拔動的原因,詩的靈感的潮水在他腦海裡驟然猛漲,但那潮水似乎又是混濁不清的,如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令他總也抓小住一尾魚兒般在浪尖上跳蕩的詩句。老者就那麼不緊不慢地走著,公孫龜年就那麼怔怔地看著。那棧道是一條約有兩華里長的棧道,一米多寬路面,上下都是直立削壁,真正的鬼斧神工。遠看幾乎看不到路面。人走在上面,彷彿不是走在路面上,而是憑空移動在一面絕壁上,如皮影戲一般。
公孫龜年凝視很久很久。就在老者準備邁過削壁一條橫切下來的小溝坎的時候,他突然一聲大叫,空谷傳響:大螞蟻!大螞蟻!
大螞蟻?什麼大螞蟻!
三粗兩細一抹黑,
摔到溝裡跌不壞。
公孫龜年此刻首先想到的是兒時,在娘懷抱裡,娘為他輕吟過的一首民謠中兩句,是形容螞蟻長相和螞蟻生命力的。後來又想起兒時一個情景:一旦雨過天晴,家鄉小山寨的坡道上細流淙淙,被雨水和山洪灌岀洞的蟻群,一隻只螞蟻,總想爬過它們面前的幾指寬、細若遊絲的小河道去,而總也過不去。每當那時,他總是拿一根小草莖或者小樹枝,為它們搭起橋,讓小傢伙們一隻跟一隻,連成串,魚貫而過。
一隻螞蟻想過河!一隻螞蟻想過河!
公孫龜年突然想起他的一位詩人朋友一本詩集的書名。
幸虧張小燕劉淳他們都轉到妙極峰喊泉溝那邊去了,而那些星散在溝岔梁峁間挖坑的龜峁莊人,又離他相距較遠,要不,人們總會為他這一聲怪叫聲嚇得夠嗆。但對面那位老者,似乎聽到了他的怪叫聲,只是沒停腳步地朝他這邊看了看,還似乎對他點頭,笑了笑。
其實工作隊的其他幾名隊員,透過這些天來與公孫龜年短短接觸,已經感覺到這位正在經歷人生磨難,而主動要求下鄉扶貧的大名人隊員有點神經質。公孫龜年常常會表現出一種迷走神經的反常,有時心不在焉地走神,有時會怔怔發呆,有時還會突然莫名其妙地啊啊連聲感嘆。只要人們稍一留神就會發現,他的目光常常會表現出一種然茫,一種遊移,似乎他的真魂離身而去,神遊進另一個虛幻世界。用多少年前就與他有過短暫接觸的隊長白東明的話說,這老兄是一個具有詩人氣質的人。大家的共識是,正等待接受黨紀政紀處分的他,思想壓力太大。所以,白東明曾私下特意向工作隊其他三個同志交待,誰也不準當著公孫龜年的面議論他的問題。
公孫龜年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