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市一方土地,在這人生地不熟悉的地方,沒有人會知道自己底細的時候,他絕不會想到,就在這裡——《場》雜誌社,至少有一個人是瞭解他全部底細的。
這個人就是《場》雜誌總編輯唐風。
另外,還有一點公孫龜年也不清楚,在他受處分後,做他保護傘的,不僅有他的部隊朋友高旭旺,至少還有兩個更為重量級的人物,一個就是總編輯唐風不說,另一個更為重要的,就是唐風的老戰友、現任該省省委書記的高大印。這位高大印書記不是別人,正是高旭旺的父親。
選擇轉業到該省,是他自己決定的。選擇分配到《場》雜誌社工作,卻是組織決定的。不管這是一種命運的安排,還是一種人為的結果,他公孫龜年的人生新故事,還將在他自以為已經了斷了的歷史上延續。
這天,照樣看社史資料,照樣看雜誌合訂本,如公孫龜年自己所說,這是他“進行從軍人到老百姓轉化的自我培訓”的一個普通日子。
晚上,總編輯唐風來到他住的招待所小屋。
老頭子一般情況下是從不串門與人閒聊的,無論工作時間還是業餘時間,均如此。即使對新調入刊社工作的人員需要談話時,也總是在他自己的辦公室,很少有離開他自己辦公室,專門置地方找人談話的時候。
像今天,專門找到公孫龜年門上,在唐風,幾乎是絕無僅有的。
沒有寒暄,一進門坐到床邊,唐風就徵詢公孫龜年意見,問他,具本想幹什麼工作?想到哪個社裡部門工作?今後在事業發展方面有什麼打算,比方,有些什麼具體寫作計劃之類沒有?
公孫龜年說,“首長,我對辦刊是外行,什麼都不懂,學習乾點兒什麼都行,我聽從組織安排。”以上公孫龜年說得都是實話,至於說下面這些話的時候,連他自己也覺得有點虛偽,有點做作,“至於今後應該寫點什麼,或者能夠寫點什麼,我自己也不清楚。過去拿槍不會寫東西,現在到了一個拿筆的單位,我確確實實,還是想學著寫點什麼東西的。”
唐風說:“龜年同志,記住,以後再不許再叫什麼首長!這裡沒那個規矩,也沒那個習慣。以後就叫我唐風,或者老唐好啦!”
公孫龜年隨即應道:“是,首長!”
唐風笑著說:“你看你看,答應著,就又來了!”
公孫龜年也不好意思地笑了,改口道:“是!老唐!”
唐風說:“這就對了!你先說說,有什麼具體想法好嗎?別不好意思,我好提交黨組和編委會討論時,決定。”
公孫龜年說:“要不我先跟著機動記者部同志實習一段時間,瞭解瞭解社會,也學著採訪採訪,學著寫點紀實類文字?”
唐風聽罷,笑著點了點頭,那笑分明帶著某種意味深長。
公孫龜年接著說:“近墨者黑近朱者赤,能到咱們《場》社工作,也算進了文化圈了,也應該當以一個文化人要求自己,不學寫點東西,不培養寫點東西的愛好,那就虧自己啦!可我現在什麼都不會。”
見公孫龜年如此說,唐風竟然莫名其妙地大笑起來。
笑著,可能唐風自己也覺得未免唐突,未免會引起公孫龜年某種敏感或者誤解,急忙煞住。然後扭身對住窗外,望著院中蓮花池中央那組月光下朦朧中的雕像,似乎是不經意地扭轉了話頭說:“好文而負重啊﹗龜年同志,你可知道,那位黃河縴夫腳下的動物是什麼嗎?”
公孫龜年臉一下子紅了,老實答道:“過去光知道那東西叫贔屓,以為是鱉或者龜一類動物,對其典故出處確實不清楚。”
唐風點點頭,不無意味地說:“是啊是啊,許多人都認為它是龜,或者認為是鱉。其實呢,它非龜也非鱉,它是龍子喲!”
唐風見公孫龜年聽得專注,接著說:“傳說龍生九子,個個都沒能成龍。此贔屓就是他九個兒子中的老大,也有說是老三的。依我看,說是老九更恰當些兒。‘文革’中不是有‘臭老九’一說嗎?這老兄就屬於‘臭老九’,是知識分子噢!好文且愛負重,是專門為歷史為時代樹碑立傳的。”
公孫龜年聽到這裡,心中油然一驚,嘴唇不由翕張一下。
唐風是否感覺到公孫龜年這一細微表情,只見他不動聲色地突然把話鋒一轉,笑微微地而又莊重地說:“知識分子總算是走過那個惡夢的年代嘍!我們這本刊物,我們這些人,也是為歷史為時代樹碑立傳的,為時代英雄為人民群眾樹碑立傳的,當然也為時代現實中的各色人等樹碑立傳。”
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