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宣石狗之前,公孫龜年到隔壁老宣頭那裡坐了一會兒。
“大爹,我現在去把石狗子接回來,先到我這裡住一宿。”
一踏進老宣頭窯洞,公孫龜年就開宗明義地對老宣頭說。從進村以來,他就和村裡許多年輕人一樣,稱呼老宣頭叫大爹。黃原地區的土叫法,叫伯父為大爹,叔父叫爸,但須在爸字前面帶名字。
老宣頭還未吃飯。其實,老頭了一日兩餐都非常簡單,就是煮一鍋錢錢飯,總能吃兩天。河陰向來是一天兩頓飯習慣,大概同這裡的日子太苦寒有關,錢錢飯就是一種最常見的飯食。所謂錢錢飯,就是把經水浸泡過的黃豆或者黑豆,在一個鐵罐裡用木棒棰砸扁如錢,和小米、土豆、紅薯等一塊煮爛,實質上,就是加了黃豆和黑豆的稠米粥。
老宣頭孤身一人慣了,除非是在外孫女陶瑩和孫子宣百順在身邊時,才是每頓飯定時現做的,一般情況下都是一下子熬一大鍋,這頓吃了,剩下,下一頓在火上熱一下再吃,一鍋總夠兩三天吃,而且吃飯時間也不準定,經常是有一頓沒一頓的。為此事,小女兒宣素青和倒插門女婿、後來成了大企業家的李談天,曾屢屢提醒他,要他按時做飯吃飯,甚至提議為他僱個媬姆,改為一日三餐。但老頭子死倔,一提就火。說自己身子沒那麼金貴,再說還要僱人,那他不成了地主老財了,還要使用丫環長工?
孫子宣百順和外孫女陶瑩,前些天被小女兒宣素青接到城裡了。剩著錢錢飯的砂鍋,也還沒有煨在炕火上。老宣頭就那麼黑燈瞎火地盤腿坐在土炕上,一個人在抽旱菸,口裡噙著一根棗木的長長旱菸袋。窯洞裡瀰漫著艾草火鞭燃燒的濃重氣味。
“吃過啦?沒吃,先在這裡吃了飯,再去。”
“吃過了。”公孫龜年已經習慣窯洞的這種黑暗,一邊回答一邊斜坐在土炕上,他在心裡斟酌,是否該把宣石狗和宣荷葉辦過正式結婚手續的事,先透露給老人知道,但想到會議強調暫時保密,也就作罷了,只是說,“今晚,我想和石狗子好好拉呱拉呱。”
老宣頭久久沒有回應,只是抽著煙,旱菸鍋上的火星,在黑暗裡明明滅滅。公孫龜年知道,老人有話要說。公孫龜年從口袋裡掏出煙盒,抽出一支刁在嘴上,又掏出打火機點著,也抽了起來。
黑暗中的老宣頭終於說話了。彷彿自言自語,不是說給別人聽的,那斷斷續續的話,隨他連吸幾口煙並深深吐一口的時間為間隔,而斷斷續續。公孫龜年也不插話,只是自己抽著自己的煙聽著。
“這孩子的事不管是真是假,這輩子算是頂上屎盆子啦,一輩子洗涮不乾淨啦……當年搞什麼三倒油葫蘆喲,他媽還找俺來商議,俺也真是糊塗呵……嗯,現如今倒好,把倆個孩子都給毀了,石狗子毀了,荷葉子也毀了……別人誰還能再相信他?就是他再站起來;也不會再相信他是條好漢啦! ……這孩子心事大哩,是一條好漢哩,可這事一出,全毀了啦﹗全毀啦!……關老爺敗走麥城哩,這個坎難過哩,只怕是過不了啦!”
黑暗中;老宣頭自顧自說下這麼一攤子話,再沒開口。
公孫龜年耐心地等了足足有十分鐘,品味著老宣頭的話,也等著老人再說話,可老人卻再也沒開口。公孫龜年猛然想起,自打宣石狗出了事,這幾天,就沒見老人再出過門。媽呀,我怎麼這麼混帳、粗心,怎麼就沒有注意到?公孫龜年暗暗責怪自己,但也在心中升起了一種無名的興奮,他一進村就注意到,宣石狗這個青年的不同凡響,並且幾乎是憑直覺就喜歡上了這個其貌不揚的大齡青年的。今天村幹部們對宣石狗的態度,眼前這位老人的話語,都令他更相信自己對宣石狗的直覺的認識。處理好宣石狗這件事的份量,在公孫龜年心裡就益發顯得重要起來。
見老宣頭不再言聲,公孫龜年馬上告辭。
公孫龜年說:“大爹,我相信,石狗子這一輩子都是一條好漢。”
公孫龜年和宣石狗是模黑從鄉里回來的。一進村,公孫龜年就對宣石狗說,今晚,你就在我那裡住一夜吧。宣石狗什麼也沒說,跟著公孫龜年就來到大爹老宣頭家公孫龜年住的那孔窯洞。
進得窯洞,公孫龜年掏出打火機把馬燈點著,然後,從口袋裡掏出煙來,把煙和打火機都往炕上一放,對一直沉默不語的宣石狗說:“我看今天你就開開戒,學學抽菸吧﹗今天,我還多炒了一個菜,我再熱一熱。另外我還留著一瓶子酒,是下鄉時,同事們偷偷塞在行李中,自己偷偷喝過兩口。可我生性不會喝,咱兄弟倆今晚就把它喝乾。你想騰騰肚子,和我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