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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然而今日見到了苻堅本人，姜維卻陡然意識到了不妥，眼前的這個人——

&esp;&esp;他本來以為，苻堅既然能打淝水之戰，只差一步就統一全國，少說也得是個縱橫捭闔的戰神帝王，不然也絕不可能居功自傲得起來。

&esp;&esp;——但眼前的這個，看起來雅量瑰姿，天日之表不錯，但觀其風骨氣度，一派俊秀斯文，明明就是個文人皇帝啊！

&esp;&esp;苻堅靜立在擂臺的一側，目送晨曦東昇，天光乍洩，一振衣衫，朔風獵獵吹舞襟袖，頭上的冕旒與袖邊的綴玉皆在風中輕釦，清音泠然，一聲聲如鳴天籟。

&esp;&esp;姜維作為一個經年在戰場上廝殺的名將，對人身上的血氣很敏感，不禁皺眉道：“這是你第一次上戰場？你沒殺過人？”

&esp;&esp;“沒有”，苻堅抱著劍，淡淡道，“朕自登基以來，未嘗親手取過任何一人性命。”

&esp;&esp;姜維覺得這太荒謬了：“那你靠什麼一統北方？”

&esp;&esp;苻堅神情微滯，語氣中卻帶了一絲驕傲的意味：“朕是文皇帝，武功的事交給景略就夠了。”

&esp;&esp;王猛是文人，但入了武廟，多年來一直攻城掠地，為他消滅前燕、仇池、前涼、代國，又部署遠征西域，取得東晉的許多領土，徹底終結了北方的混亂喋血之勢。

&esp;&esp;至於苻堅？

&esp;&esp;他在登基前就是雅好文學的東海王，即位之後，也將心思全都放在了文制上，支援王猛改革，根除弊政，打擊世家門閥，在關中大搞基建，黎民清晏，勸克農桑。

&esp;&esp;而且還廣泛地迎接散落在民間的各位學者，請入長安城中供養。

&esp;&esp;他最重視的是文化，興辦太學，傳承教育，為了續接在亂世之間中斷的文化之火，禮樂衣冠，四處尋找人教授。

&esp;&esp;最後找來的第一個先生是宣文君，也就是當朝一位官員的母親宋老夫人，苻堅請她隔著紗帳教學百官，並且冊封她為歷史上第一個女博士。

&esp;&esp;長安城的歌謠這般吟唱：“長安大街，楊槐蔥蘢；下馳華車，上棲鸞鳳；英才雲集，誨我百姓。”

&esp;&esp;苻堅在出發征戰之前，就知道自己肯定打不過姜維。

&esp;&esp;別說姜維了，哪怕普通的一位將軍他都不一定能打過，但這世上總有些事情是明知不可而為之，並不能因為做不成，所以就不去做了。

&esp;&esp;他在動身前，去找王猛告別。

&esp;&esp;自從王猛病重後，苻堅就把一應政務的日常處理都搬到了丞相府。此地常有太醫和各路民間名醫出入，來來往往，神情嚴峻。

&esp;&esp;苻堅沒有出言打擾，而是在室外靜靜地等待著，直到今日的診治終於完成，才緩步入內，推開了那扇門。

&esp;&esp;一室寂靜，安神香的氣味縈繞在空氣中，沉凝而悠遠。

&esp;&esp;病榻上的當朝丞相依舊在昏睡，顯然睡得很不安穩，清冷的面容一片蒼白如雪，眉峰緊緊蹙起，眼睫時不時地輕顫，彷彿隨時要醒過來。

&esp;&esp;就好像，他的潛意識裡懷著一種極強的意志，因為知道世道多艱，周圍是虎狼並起、風雪交加，所以不願放他的君王一個人去面對，一直掙扎著想要重回這人間，與苻堅並肩作戰。

&esp;&esp;苻堅站在那裡看了許久，目光充滿了破碎的悲傷，轉身從壁上摘下了一方懸掛的長劍：“你今日將劍借給朕一用，朕去將你救回來。”

&esp;&esp;這是龍驤劍，他的帝王佩劍。

&esp;&esp;自從他登基後，開始支援王猛改革，四處征戰殺敵，這柄劍就一直在王猛手中，見劍如朕躬臨，一切皆可先斬後奏。

&esp;&esp;“龍驤”既是他即位之前的封號，他初次遇見王猛時的身份，也是百年前西晉王睿的封號，龍驤將軍。

&esp;&esp;王睿樓船南下益州，大舉滅吳，蕩盡金陵王氣，從此三家歸晉，天下一統。

&esp;&esp;這也是苻堅和王猛共同的志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