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暗裡遭嫌。
酒過三巡,秦王盯著角落裡寒酸落寞而衣著單薄的少年,覺得心眼裡過不去,又想起他母親——那位福薄早亡的美人,到底還是賞了一塊玉。
兩日後,秦詔臨行,除了楚闕,無一人來送。宮裡兩個眼瞎耳聾的僕子還算忠心,只跪在殿門口等著聽吩咐。
楚闕是他自小的玩伴,這會兒正扯著他衣裳問,“秦詔,做儲君就這麼好?你為何答應王上,要去那什麼燕國?”
秦詔停下動作,輕笑應道,“做儲君自然好。”
“可我聽父親說,那燕王可怖,你既做了質子、又是秦國的儲君,離了故國,燕人如何能待你好?……”
可秦人待他,又何曾好過?
秦詔剛要開口,殿外聲響吵鬧便打斷了二人。片刻後,向來冷清的辭宮,魚貫闖進來一群僕官。
為首的那個笑眯眯的布了詔,又抬了抬下巴,示意身旁都是些名貴賞賜,“三公子安好,王上政事繁雜,抽不開身,特意遣小的來給您送行。”
說罷,他上下打量著秦詔,又補了一句,“今日,公子出了故土,身後便是秦國的臉面,當謹言慎行才是。不說別的,只說您這副打扮去了燕國,豈不是叫人覺得咱們寒酸,平白惹笑話。”
那話刻薄,楚闕生了怒,“你這小官,何敢這樣同儲君說話!”
“儲君?”布詔官挑眉,抬眼瞥見秦詔似笑非笑的神容,到底輕嗬一聲,敷衍認了罪,“是,小的失禮了,還望儲君饒恕。”
他努努嘴,兩個侍從便將那件鑲金繡銀的赤紅狐裘翎子披風遞上來,左右扶著人的肩,親自伺候秦詔穿上。
布詔官瞧著,口氣略含幾分不耐,“王上體諒公子無甚體面,特意賞的。公子速速穿解上,啟行罷。這會子,燕王派來的人,就在宮門前等著公子呢。”
楚闕沒好氣兒答,“知道了,何必再催!”
布詔官輕嗤笑一聲兒,自領著人去了。
楚闕紅著眼,想再說兩句體己話,卻先落了淚。因哽咽的厲害,竟是一個字也沒從那艱澀的喉嚨裡擠出來。
秦詔拍拍他的肩膀,在沉重氛圍中,露出了寬慰的笑容,“楚闕,等我回來。詔既做了儲君,又焉能將故國拋之腦後、置之不顧,抑或……假於他人之手?”
楚闕含著淚,懵懂點頭,總覺那話裡藏了點別的什麼。
長殿廊簷,蒼茫飛花,瑟瑟風雪自天幕傾瀉,含著怒怨,裹著不甘,肆意飛揚著……
楚闕站在宮城樓上,目送秦詔的背影朝著遠處轎鑾,緩慢而堅定的走去。
少年的肩膀已經寬闊結實起來。
赤紅披風高高揚起,在雪色中紅的燙人眼。秦詔忽頓住腳步,回過臉來,因天光影綽,有半張臉隱沒在昏暗之中。
風呼嘯。
少年抖落那件華裳。
桎梏一般的紅,枷鎖一般的紅,滴落在秦國的土地上,為這金磚玉瓦染了血色。
破舊衣衫被吹透,寒的渾身發抖似的,有輕狂誓言,被清白身骨強壓下去,隱忍而瘋狂地叫囂。
少年秦詔,吞下眼底溼潤,遠走他的故國。
終於,那身影,在風雪裡漸行漸遠。
此刻,誰也不知,燕國將要等待著他的,會是什麼?是可怖的燕王,是凌辱與折磨,還是命運的浮沉……
但這中原大地,卻因陰差陽錯的一道詔旨,為他剖開了深深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