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角上繡著一隻鳳凰翅羽,濃豔的一抹紅焰燒灼,竟有決絕之狂魄——想來是他父王遺落的,他便將那帕子小心收起來,擱在懷裡了。
他沒急著去還,而是轉出金殿,朝另一個方向去了。
過扶桐宮不遠的小徑,轉過廊門是一道精緻的花園,那處夏日有盛景,冬日卻冷清,然而……冷清處,偏有一人呵著冷氣靜候。
秦詔沖人行禮,“公孫大人,好久不見。”
公孫淵攏著袖子,眯眼笑道,“才見了,公子怎麼能說好久呢。”
“剛才那位是秦公子,眼前這個,不過是個遠離故土的秦人。”秦詔笑著盯住他,“這會子,無人處,才敢與您說說心裡話罷了。”
“公子若是不嫌棄,我自是願意聽的。”公孫淵故作姿態、佯作路過,“不過,今日不湊巧,我正要去的。”
秦詔隨人裝傻道,“原是這樣,我還以為大人特意等我呢。”
公孫淵笑答,“今日殿上,多謝公子解圍。若是公子有什麼……”
“這話才生分。”秦詔截斷人,輕笑道,“當日我自秦國來燕,一路吃穿用度、行路艱難,幸得相宜大人照拂,也曾許了願,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必不能辭。況且……今日不過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公孫淵言猶未盡,“公子得王上青眼,實為喜事一樁,就是不知……他日歸去,怕不是要傷了這舐犢之情麼。”
秦詔淡然一笑,“九國五州,豈有哪處,不是燕地?”
那龍目微眯,陡然挑起兩寸眉毛來,將話鋒微轉,“再者,秦地雖小,但也少不得一位儲王,不是麼?我自坐鎮,守在北秦,替父王鞍馬勞動,豈不正好?眼下,大人忙碌許多,哪裡顧得上;等到哪日封功穩坐太平椅,恐怕才知,這——大有大的好處,小嘛……自有小的滋味兒。”
公孫淵猛地抬眸,探究的視線撞上那笑,方才頓住神情,不動聲色又將情緒壓下去了。
那話意味深長,語調緩慢,“也是……呵呵,公子,志氣難當。”
“哈,大人……謬讚。”秦詔偏去承下那誇獎,繼而又緩聲笑道,“不過一句玩笑話,大人不必當真。倒是今日見您,又想起一件別的事兒來。”
“何事?”
“早先託您送的衛蓮,父王甚是喜歡。”
公孫淵愣住,不敢置信似的抬眼看他。
秦詔微微一笑,眼神鋒銳而幽深,“可不知為何,贈與您買衛蓮的金簪卻……”
耳邊寂靜只剩枝椏被吹拂之後,輕輕搖晃的聲音。刺骨的風掠過袍衣,攜裹著難當的冷,將他激得清醒兩分。
[燕王有命,令大人將秦詔亡母之金簪奉上,即刻送入宮來。]
詔旨言猶在耳。
那話沒有說下去,但公孫淵卻在寒風呼嘯的剎那間,頓皆明白了。
——秦詔有意救衛。
——秦詔審時度勢,要的不是寵,要的是……權。
這個站著他眼前、微笑著的少年。
是未來的秦君。
是王。
而絕非一顆被捨棄的棋子。
濃霜稠雪之下,壓得是桀驁不馴的身骨。
“大人,您出汗了。”
公孫淵渾身浸透似的冷,卻聽見秦詔這樣說。
他僵硬地抬起頭,瞧見秦詔仍笑著,卻遞出一張帕子。
風吹過,繡在一角的鳴鳳抖動翅羽,好似浴火嘶鳴。
如他們王上睥睨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