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他帶著錢寧、葛兒和簡文等幾個侍衛又來到小山岡,在小山岡上給餘甘造一座墳墓。
一個大活人說沒就沒了,正德輾轉反側,一個晚上也沒能想明白,跟餘甘的失憶症類似,正德也有點糊塗了。
他以為這人來無影去無蹤,準是天上仙女下凡。他想她既然不在世上了,說什麼也得給她修一座墳墓。
他指使工匠在冢前立下一塊石碑,還親自用劍刻下一行字。
由於他的神智不大爽利,他想出的這行字也顯得不倫不類:
“千戶朱壽之妻餘姑娘之墓。”
這行字竟沒有一點是真實的:他不是千戶,也不叫朱壽;既然是他的妻子,怎能稱姑娘呢?
可正德沒有心思考究,做完這一切,他就哭倒在墳墓前了,彷彿餘姑娘真的跟他陰陽兩隔,再也無緣見面了。
他自己搞不清喜歡餘甘什麼,身邊的人也全都是雲裡來霧裡去的。
哭了一陣子,他覺得自己更像在將打自即位以來心裡堆積得越來越多的煩惱,傾洩在這一慟中。
葛兒眼窩兒淺,聽正德慘哭,也以為餘姑娘芳魂渺渺,人在墳裡頭躺著,便跪在正德背後直抹眼淚,也為餘姑娘哭個不停。
他不知道正德從小到現在什麼都不缺,就缺慟哭一場。
人到世間免不了要受苦,所以都是哇哇墜地,而不是笑著墜地。
據說唐太宗李世民笑著降生人世,那一笑差點兒嚇死他母親和接生婆,不過此人可以另當別論。
正德雖然也是哭著降生,但懂事後就很少哭過,因為他一旦哭了,身邊人的就得倒黴,他們會想方設法讓他不哭。
由此可見,正德需要痛快淋漓哭一場來彌補一個人成長過程中必不可少的這種生理現像。
正德哭他生母讓他成熟不少,可還是沒有哭夠,的確有必要再來一次。
正德漸漸覺得慟哭十分過癮,他發現哭其實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餘甘失蹤沒幾天正德就離開千戶府回宮了。
不過他回宮不因為在千戶府待著沒意思,而是馬永成促成的。
馬永成作為乾清宮的管事牌子,負責正德起居,照理是跟正德朝夕相處的大紅人。
可正德不在宮裡,他這個聲名顯赫的八虎成員,變成失寵的閒人。
他跟正德多年沒有白混,很快想出一條妙計來。
餘甘失蹤後沒幾天,從宮中送來一隻鸚鵡,正德閒著沒事逗它玩。
有一回,這隻扁毛畜牲在橫木上低頭垂首移動身子,聳起的雙肩使得它像一個落魄的大儒。
它忽然抬頭長長嘆一口氣,說:
“萬歲爺這是去哪兒呢?宮裡頭的虎呀豹呀,還有萬歲親手調教的獵鷹都想著萬歲爺呢!”
說罷又是一聲長嘆,口氣跟馬永成很像。
正德卻認為凡有血氣的都有靈性,他對這些畜牲好,它們當然要想念他。
於是正德回宮了。
鸚鵡一句話,比諫官一篇妙文更管用。
皇城大明門外各部衙門相對羅列,天下官吏士民上京辦事,在衙門外候見,右邊的棋盤天街因此形成集市。
每天衙門升堂是棋盤天街最熱鬧的時候,天下流傳各類與官場有關的小道訊息,大多從這兒釋出出去。
正德回宮後,下旨九卿會審鄭旺冒充皇親一案,便在大明門裡、承天門之前審理的。
此案關係到正德的身世,而且在孝宗朝已然鬧得天下皆知,所以九卿會審的訊息一傳出去,好事者大量湧到棋盤天街,希望能早一點打聽到此案的審理情況。
這一天,張文冕也來到棋盤天街。
他當然不是探聽審理情況,在劉瑾身邊辦事,而且大量奏章是他批閱的,他自然無需到外面打探訊息。
他倒是想聽聽小道訊息。
天街上七八個舉子在茶館前的鬧市中擺酒席狂呼濫飲。
他認得兩人,一個是劉宇的兒子劉仁,一個是焦芳的兒子焦黃中。
在今年舉行的鄉試中,這兩人竟都中舉了。
張文冕不願跟他們打照面,轉身走進斜對面一家酒樓。
衙門正在升堂,候見辦事的人還沒到喝兩杯的時候。張文冕上了二樓,偌大的地方只有稀稀落落幾個客人。
他揀靠窗一塊桌子坐下來,夥計過來招呼,他點一盤糟醃豬蹄尾、一盤鵝肫掌、一盤炙羊肉,一壺老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