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昭正要細問王揚家世,卻聽王揚道:“今日只論學術,不論家門。”
劉昭大喜,王揚此言正對他的胃口:“好,只論學術!那我請——”
庾於陵趕緊道:“既是隻論學術,還請王公子秉承學術之公心,勿以勝負相欺——”
劉昭臉一板,喝止弟子道:“子介!”
王揚迷惑不解:“我什麼時候要以勝負相欺了?”
庾於陵言語冷冷:“王公子雖是受人之託,但也應——”
“不是,你等等!我受誰所託了?”王揚既想交好劉昭,就必須在這之前解除誤會。
“你不是受王館學所託嗎?”庾於陵愕然。
“當然不是!我聽聞劉先生精研《尚書》,自來論學,和王館學有什麼關係?”
王揚終於明白,之前庾於陵在門外各種刁難,原來是把自己當成王館學的人了。看來王館學和郡學之間的矛盾不小啊。
劉昭、庾於陵聽說王揚自承和王館學無關,俱是喜出望外!躲在屏風後的謝星涵也舒了口氣。
庾於陵滿臉喜色:“我就說以王公子的家世才華,怎能如此是非不分?!之前是我無禮,這就向你賠罪!”當即對著王揚利落一揖。
王揚也不計較,回禮道:“好說。”
庾於陵又道:“老師,那我也有個問題想請教,之前王公子說鄭玄注《小司徒》說:成者,定也。那《小司徒》是......”
“小司徒在《周禮·地官》中,你三禮未通,暫且不用理它。韋昭注《國語》中也有此條,你可自去檢視。”劉昭快速說。
王揚心道此人果然是經學大家,《國語》這條注自己也不知道。
庾於陵又問:“那《尚書考靈耀》是——”
“此乃漢代緯書,你學問不到,暫時不要插話,問題先記著,日後再為你解答。”劉昭說完,急不可待地看向王揚:“王公子,那咱們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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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誥》篇首,自‘惟三月哉生魄’至‘乃洪大誥治’四十八字,皆《洛誥》之文,當移在《洛誥》“周公拜手稽首”之前。何以知之?周公東征,兩年乃平管、蔡,然後封康叔,七年復辟,而營洛在復辟之年,則封康叔之時絕未營洛。故知此段乃後世簡編脫誤,顛竄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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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謂‘導山’?導者,道也。道路的道。《史記》引《禹貢》,用的便是這個‘道’字。因人所經行之道,望其方向,測道之遠近,故曰‘導’。所以又說‘刊旅’。什麼是刊旅?刊者,表識也。旅者,列也。表識而旅列,此乃上古測遠之法!”
......
“‘天降割於我家不少,延洪惟我幼沖人。’此為先儒斷句之失!言‘不少’者,以為敘三監及淮夷叛亂事。然通觀全篇,先言周朝新建,而武王崩,然後成王以衝幼之年繼位,自‘越茲蠢’而下,方言及三監淮夷。故‘家’字後當絕句,‘延’字屬上句,即‘天降割於我家,不少延,洪惟我幼沖人’。所謂‘不少延’者,但言武王遽喪......”
......
添茶三過,書卷滿桌。
劉昭、庾於陵、謝星涵三人早都聽得呆住了!
南齊至於現代有一千五百年之遙,這期間鴻儒不斷,大師輩出,無數學者經過長時間的討論辯駁,已經把《尚書》的研究推向了一個南齊時代根本無法企及的高度。
再加上王揚對於學術史脈絡的把握,丟擲的一個個見解都是釐清《尚書》學自漢代以來便留下之疑難疑案的關鍵鎖匙,怎能不把劉昭三人震得目炫神迷?
剛開始時劉昭還常有查書發問之舉,到後來則完全變成了王揚的“一言堂”!
而王揚聊嗨之後,也不拘能證實與否,嚴謹之餘,還穿插些足以顛覆舊說,震撼學林的奇思妙論,更讓劉昭聽得激動萬分,喜不自勝,自覺見到了一片從未見過的新天地!
......
王揚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繼續侃侃而談:
“《禹貢》說‘三江既入,震澤底定’。何謂三江?自豫章而下入於彭蠡,東至於海,為南江;自岷山,至於九江、彭蠡,以入於海,為中江;自嶓冢東流為漢,過三澨、大別以入於江,東匯澤為彭蠡,以入於海,為北江。”
劉昭驚道:“王公子竟還精於地誌之學?”
王揚謙虛道:“略懂,略懂。”
“確實是略懂而已。”屏風後突然傳出一個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