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東窗而眺蔥嶺,啟西牖而矚山泉,是為對景也。
房間早已佈置妥當,並提前驅逐了蚊蟲。王揚沒有午睡的習慣,就隨手取了書格上的《顧子新語》來讀。
陳青珊也在讀書,只不過讀的從家裡帶的《幽明錄》,這是劉宋時臨川王劉義慶主持編寫的志怪小說集,是王揚從書市上淘來的。說起來,自從王揚有家底之後便開始買書,再加上別人送的,或者託他人特意尋的,前前後後蒐羅了不少。
王揚沉浸其中,如飲甘泉,一來二去,也引得陳青珊心下好奇,偶爾去瞄一瞄王揚到底在看什麼,看得那麼入迷。王揚口才本好,又能對症下藥,兼之學養深厚,語言幽默,把手頭一卷小書給陳青珊講得既深入淺出,又浩瀚磅礴!小珊聽得是津津有味,流連忘返,竟也和王揚一道看起書來!
王揚為保持陳青珊的閱讀興趣,自然不會一上來就讓她讀文賦五經,而是選一些趣味性比較強的雜書投餵,效果極佳。等小珊養成閱讀思考的習慣後,若還有想涉獵的興趣,再深入不遲。
此時小珊看到不解處,抬頭問道:“劉曜是誰?”
王揚邊看書邊回答道:“是五胡之亂時的一個國主。”
“那為什麼一個小童施展法術,說見到個軍人,‘長大白皙,有異望,以朱絲縛其肘’,然後佛圖澄就說這個是劉曜呢?”
陳青珊唸到原文時,手指按著墨字,念得一頓一頓的,顯得有點笨拙,但又有些可愛。
王揚目光還停在自己的書上,隨口道:“因為長得像唄。”
陳青珊微微偏頭,鳳眸中滿是困惑:“那為什麼說‘以朱絲縛其肘’呢?”
王揚一怔,看向陳青珊:“你把書拿來。”
陳青珊把書擺到王揚面前,王揚仔細讀了一遍,想了想道:
“古時有懸璽肘後之傳統。《後漢書》言張豐好方術,有道士投其所好,說張豐當為天子,以五彩囊了塊石頭,繫於張豐之肘,騙他說石中有玉璽。《三國志》寫袁紹得一玉印,‘舉向其肘’,就是說拿著這個印比量自己的手肘,曹操看到後‘笑而惡焉’,因為他懷疑袁紹有篡逆心。所謂‘朱絲’,應該就是‘綬’,璽綬的綬。小童不識綬帶,故稱‘朱絲’。”
陳青珊看著王揚,一臉“好厲害”的表情,呆了呆又問道:“是隻有天子的玉璽才用綬帶系在肘後嗎?”
“不是,官印可以系。晉時王敦作亂,周顗說‘今年殺諸賊奴,當取一金印如斗大系肘’。此可證當時的官印也是可以系的。”
“哦。”
陳青珊低下頭,隔了數秒,又抬頭問道:“既然官印也可以系,那袁紹用玉印比肘,為什麼說篡逆之心呢?”
王揚耐心解釋道:“《說文解字》言‘璽,王者之印也。’璽其實是印的一種。只是為天子所用,所以名為‘璽’。而漢時只有天子的印,才能用玉。衛宏《漢舊儀》雲:‘秦以來,天子獨以印稱璽,又獨以玉,群臣莫敢用。’所以袁紹得到的玉印,以當時人的眼光看,只有天子才有資格系在肘後。”
陳青珊嘴唇一動,卻沒有發出聲音,呆立了一瞬,低下頭,藏住微黯的神情,輕聲道:“我知道了。”
王揚聲音突然輕柔了許多:“你剛才想問什麼?”
陳青珊搖頭:“沒什麼。”
王揚看向陳青珊:“你想問現在的官印還系在肘後嗎?你想問為什麼沒有看到爹爹把官印系在肘後?”
陳青珊愕然抬頭看著王揚。
“為什麼不問?”
陳青珊鳳眸微紅,雙肩微微顫抖,唇線緊緊抿著,不肯說一個字,只是一個勁頭地搖頭。
王揚柔聲道:“我知道,你怕我有壓力,所以你忍著不問我,自從那天之後,你就再也沒提過你爹的事,一次也沒有,因為你怕我認為你在催我,你怕給我增加煩惱麻煩。但其實你問與不問都沒關係的。”
王揚看著陳青珊的眼睛,認真說道:“你的事,我一直放在心上,我有我的計劃,只是現在還不到實施的時候。”
陳青珊淚如雨下,不斷點頭,哽咽道:“我知道......我一直知道......”
王揚有些愧疚,因為在他父親的這個案子上,他早就看出一個線索但一直沒有和陳青珊說,倒也不是惡意隱瞞,只是覺得現在對陳青珊掀出這條線索,不僅沒有益處,反而還可能壞事。
王揚遞出手帕,溫柔笑道:“小珊不哭了好不好?擦擦眼淚,咱們去旁邊那個山泉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