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顏幼成卻都已察覺到。謝星涵以眼神示意王揚小心,顏幼成有心做和事佬,卻也知柳憕已經上頭,現在下場講和,說不定反而得罪柳憕。
庾黔婁想請庾易示下,看向父親,發現父親正注視王揚,暫時無法取得眼神交流。弟弟又不懂這裡面的事,他覺得自己現在有責任阻止這一犯忌諱的論題繼續下去,便岔開話頭道:
“話說今年祥瑞好像不少,你們聽說了嗎?兩個月前豫州陽城縣發現一株紫芝,始興郡下有個村子抓到一隻白鳩,看來我朝國運真是——”
庾易開口:“子貞”
庾黔婁忙躬身拱手:“父親。”
“安靜。”
“是。”
庾黔婁息聲,吃粽堵嘴。
王揚看著柳憕,搖搖頭:
“柳憕,你又錯了。重農抑商的國策抑的只是私商!至於官商何曾有抑?商鞅‘一山澤’,近管仲之‘官山海’,這是壟斷山澤之利!鹽鐵專賣,這是壟斷必需品之利!至於漢之均輸、平準,更是以官方之身份,直接下場經商!抑私商便是把商人之財富,轉移至國家。要點亦在‘爭利’二字。如今我朝收市稅、估稅、關稅、酒稅、鹽稅等等稅目,實質說來,都屬於商稅的範疇。所以並不是我非議國策,而是你根本就沒有理解過國策。”
啪嗒!
庾黔婁筷子掉落於桌。
在座少年盡皆呆住!
他們從來沒想過“重農抑商”四個字竟然可以這樣解讀!
這時站在一旁侍候的管家發現庾易手肘沾到了菜湯,便上前提醒主人換衣,庾易這才發現右肘處衣衫已經溼透,當下抬起手臂,揮了揮手,讓管家不要打擾。
柳憕突然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那種在清談中被擊敗、在談兵時被教育、在賭詩後被碾壓的窒息挫敗感又回來了!!!
他不允許自己再一次經歷這種事!
絕不允許!!!!!!!!
“奸言詭辯!巧舌如簧!商之為害早著經典!以利為上,如何教化萬民?!”
柳憕語氣越來越急:
“治人之道,當防奸逸之原!廣道德之端!然後教化可興!官商與民爭利,散敦厚之樸!私商專事聚斂,成貪鄙之化!長此以往,則世風漸惡,淳化難歸,詭詐亂俗,仁義虧喪!所謂‘群居終日,言不及義,好行小慧’說的不就是你王揚?夫子言吾未見好仁者......”
王揚聽不下去了,打斷道:
“仁義不是空說的!‘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數口之家,可以無飢矣’。倉稟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與其空談仁義,不如想利民強國之策!
子曰:‘苛政猛如虎。’歷來凡賣官鬻爵、亂增賦稅等惡政,莫不由財用不足所致。孫仲謀以神武之姿,欲得五千騎兵以抗中原而不可得。今我朝亦立國江南,不措意騎兵,何以爭天下?
你嘗言北伐,則當知欲修馬政、兵政,非有強大財力為支撐不可。但你口不言利,眼不著錢,則錢從何來?馬從何致?兵甲從何處出?糧草從何聚?一旦北騎南下,飲馬江淮,你以仁義二字能擋乎?無事袖手談仁義,百無一用是柳憕,說的是不是你?”
謝星涵邊聽邊回想起王揚在郡學後院中講過“商為生民立命”的話,心想這傢伙果然是心有丘壑,但不與我說,待聽到最後一句時不禁莞爾而笑。
“你......”
王揚之言,有如利刃刺心!
柳憕被說得心魂震盪,身體顫抖,那日王宴上被凌壓踐踏的屈辱感終於再次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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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太平御覽·兵部》引《會稽典錄》曰:“朱育謂鍾離(牧)曰:‘大皇帝以神武之姿,欲得五千騎乃可有圖。今騎無從出,而懷進取之志,將何計?’收(牧)曰:‘大皇以中|國多騎,欲得騎以當之......’”
大皇帝便指孫權。中|國在當時則為中原之意,即指曹魏。但孫權直到去世也沒能起建起一支五千人的騎軍。
2《南齊書·祥瑞志》:“永明八年三月,陽城縣獲紫芝一株......永明八年,始興郡昌樂村獲白鳩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