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氣死咯……”
朱安麒作出吐血的樣子,沈抒遙無心觀猴。
朱安麒急得團團轉:“我說真的呀,你是有所不知,米癲拜石,尚藥他老人家膜字。你的字若寫得好,就是乞兒,他見了也會稱一聲字兄。一次他見了王右軍的十七帖,手舞足蹈大嚷大叫老夫應當跪拜此帖。當下去了官衣官帽,沐浴焚香跪倒參拜,尊此為字丈大人,愛不釋手竟然一連三天抱著它字帖入睡,哇,你敢不敢信!”
沈抒遙不語。朱安麒也不好再促迫他,只能靜靜看著。沈抒遙將硯臺置於右側方便蘸墨,但古人一般行序自右向左,紙是往右邊拉,硯臺得放在左上的。
如此特異之處,朱安麒不錯眼,看著看著,竟然痴了。忽然天人感應,性靈一語:“好生奇怪,你這樣子讓我想起一個人……我那表妹柔兒。”
沈抒遙這才筆尖一滯,但臉始終未曾轉過來。
柔兒?王慎柔?表妹?
沈抒遙輕微試探:“我亦揚州人士。”
僅此朱安麒便激動得語無倫次:“那,那你那天去菜市口了嗎?我的表妹她才十七,我真的不知道她做錯了什麼,哪怕千錯萬錯為什麼要讓她擔這樣的不是?”
沈抒遙言簡意賅:“九族,父四族、母三族、妻二族。”
表哥朱安麒好端端地站著:“但是八辟呀,闢親闢故。”
只差把皇親國戚四個字寫在臉上了,然而茜紗窗下小姐無情,看不見朱安麒眼中早已蓄滿了淚。倒不是因為原多親厚,他們表親年節才略走動,統共沒說過幾句話。只是天生柔腸,素惜姐姐妹妹。
沈抒遙專心不二,朱安麒已然魂飛天外。柔兒妹妹仙風撼動瓊林枝,襟裾那受紅塵汙,如今卻已是黃泉河邊無定骨。世事茫茫難自料,驚悉妹妹香魂已去的那天,朱安麒在家坐望忽悠忽悠閃動的紅燭,竟無聲淌下兩行清淚來。
可是想到妹妹,不禁就想到叔叔。
仁宗曾念王院判救駕之功,指婚當時的皇五子,許王氏女為翊王正妃。雖後未再提,但君無戲言,宗室妯娌閒談間,總能把這兩拉到一塊,他倆沒緋聞她們真的想不通。王氏滅門之後,流言才終於熄火。
朱安麒父親是個光頭王爺,南安王相當於是一個尊號的性質,哪像他翊王叔,整個一有三軍有封地的土皇帝。故而每每見了,那執的可不單單是子侄禮了。皇叔大王烈風四海宇內威雲重重,朱安麒小蘿蔔頭迎駕先抖三抖為敬。他絲毫不懂權力世界的複雜面貌,但總隱隱感覺言語常笑的小皇叔,不僅多智近妖可與天鬥,而且一個身體裡三千個暴君。這是他幼小人生中第一次對笑面閻王有了活靈活現的註解。
朱安麒徹底訥了。沈抒遙紙上漲墨暈染,朱安麒慌忙用袖口按壓,反蹭出鬼臉狀汙漬,這下都毀了。
朱安麒立正了:“對不起!你的我都幫你抄……”
窗下出奇地安靜了一會,兔兒也睡了。
忽聽一個非常厲害的聲音:“你在幹什麼!”
嚇了朱安麒好一大跳,忙轉過來,嘴角還沾著偷吃的枇杷蜜餞。
見是張大夫。他眼瞅著沈抒遙居然進了書院的大門,發現此子每回都有奇遇通關,什麼怪胎啊?內心恐懼不能言,怕他日後妖術大成,決心快刀斬亂麻,管他什麼小烏小黑的!
“小兔崽子,現在立刻馬上給我團扁了搓圓了,滾!”說著擼袖,武力清場。
這時夫子敲了雲板,下課鈴響了。尚藥走出來:“誰人在此喧譁?”
張大夫忙去告狀:“尚藥大人,這膽大包天遲到的我現在就帶走,給您添堵了!”
沈抒遙只是微微疑惑:“誰人遲到?”
朱安麒心臟被嚇停了半拍,但是出列:“是我,是我!”
紅茅兒吹了個看戲的口哨,豆果偷看白薇,白薇怕露餡一心想把此事按下,別本來沒事的事,倒攪得滿世界都驚動了:“時已晌午,先用膳吧。”
張大夫得了白薇眼色,雖然不明就裡,只能暫且作罷,悻悻然轉身。
沈抒遙卻邁步上來,於他身前分寸不讓:“告人罪者言出責隨,張生,你安敢與我面質。”
簷下的銅鈴盪開,驚飛了歇在琉璃瓦上的白頸鴉。青衫學子們圍過來擠作一團,醫師博士們拂去衣襬沾著的艾草灰,佯裝路過。就這一小小會兒,堂堂之陣正正之旗,群賢畢至。
夫子手中撫尺一拍,好似醒木肅住了場。
於是沈醫生來到古代上學的第一天,升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