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問不出因由,不由得重新打量這群人。這群人多是二十上下的青年,皆是紋身繡面,散披五彩斑衣,湛若水認出是嶺南黎人特有的吉貝衣。原來嶺南土人無論男女,皆好紋身繡面,少年男女約摸十二三歲始,便有族中長者為之紋身“開面”。這紋身紋面於嶺南土人看來自有其美,於中原人士看來,便有些詭異猙獰了。
湛若水心下不覺一驚,暗道:莫非竟是他們?他暗自看了看秦用,略一思忖,便想通了些許關節,只疑道:卻不知他們突然來到中原作甚?秦用素來膽小怕事,怎會與他們有牽連?
湛若水不願與這夥人起正面爭執,遂拉了鬼道士與秦用要先走為上。鬼道士不肯善罷甘休,兀自還要爭個結果,湛若水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招惹嶺南弄氏。這用毒的行家來了,你還要與他們理論?”
鬼道士聽罷面上遽然變色,但覺一股寒氣自腳底下升起,不由自主地往湛若水身邊靠了靠,不甚利索道:“就是……就是有‘真牽機’的嶺南弄氏?你怎不早說!老子只想揭人棺材板,可不想被人揭棺材板。”
這夥人正是嶺南弄氏的族人。弄氏盤踞嶺南百年,是天下首屈一指的用毒大家,其鎮門之毒是為“真牽機”。原來,野史傳說南唐李後主因賜服牽機藥而亡,此藥也因之而名顯。此毒毒性極烈,中毒者頭足相抵而亡,狀若牽機,死狀極是可怖,此其得名由來。百年之前,弄氏族長弄無用自牽機藥中提純而得“真千機”,毒性更劇。他憑真牽機縱橫中原,江湖一時腥風血雨,令人談之色變,人送外號“鬼見愁”。好在弄無用死後,弄氏便只在嶺南一帶活動,很少再涉足中原,許多年來彼此倒也相安無事,只江湖中但凡數得上名號的毒藥,大多出自此門,實也結仇無數了。
湛若水笑了笑道:“弄氏族人看起來只想跟你吵架,似乎還沒有想到下毒,也算不幸之中的萬幸了。”鬼道士聽出他話中揶揄之意,沒好聲沒好氣道:“那還不快走!”
湛若水不想橫生枝節,未料對方忽拉一聲圍了上來。秦用躲在他身後不敢吱聲,鬼道士也沒了先前的氣勢,湛若水暗自嘆了口氣,向弄氏族人拱了拱手,笑道:“在下湛若水,不知有何指教?”
那原本站在一旁的少年開口了,說的竟是官話,他道:“我叫弄海潮,是嶺南弄氏海字輩的。”
海字輩是嶺南弄氏最年輕的一輩,湛若水看弄海潮年紀不大,眉目間盡是倨傲之色,且其餘弄氏族人對他似有敬畏之色,料定此人必是海字輩中的翹楚。湛若水聽他一來就報了家頭,笑道:“原來是嶺南弄氏,久仰久仰!”
弄海潮看湛若水言語和氣,態度恭謹,很是滿意,指了指鬼道士道:“這位是你的朋友?”湛若水又點了點頭,道了聲“不錯”,弄海潮又道:“我們不為難你,他留下,你走罷!”
不待湛若水開口,鬼道士先自急了,在他身後跳腳道:“憑什麼要老子留下!”
弄海潮冷笑道:“你辱罵我弄氏先人,不道歉就想輕而易舉地離開?”
鬼道士臉上發燙,不好意思地望了望湛若水。原來他先前見這夥人說是的蠻語,且聽不懂官話,便放開膽子罵了許多難聽的話,不想人家卻有個懂官話的站在旁邊。湛若水無可奈何地笑了笑,道:“他道了歉我們就可以走了?”
弄海潮嘴唇一撇,嘲笑似了看了看湛若水,又將他的話翻譯給同伴聽了,那夥人竟自哈哈大笑起來,嘴裡皆亂嚷著不知說著什麼,看神色卻應是嘲弄之色。鬼道士心底發毛,扯了扯湛若水衣袖,悄聲道:“他們說些什麼?”
湛若水苦笑道:“我哪裡知道?”秦用在他身後低聲道:“這夥人兇得緊,又不講理,相公要當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