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疾患。另一個例子是居喪。對喪親者而言,最重要的不是他人的同情和勸慰,而是在獨處中順變。正像斯托爾所指出的:“這種順變的過程非常私密,因為事關喪親者與死者之間的親密關係,這種關係別人沒有分享過,也不能分享。”居喪的本質是面對亡靈時“一個人內心孤獨的深處所發生的某件事”。如果人為地壓抑這個哀傷過程,則也會導致心理疾病。 。。
孤獨的價值(2)
關於孤獨對於心理健康的價值,書中還有一些有趣的談論。例如,對外界刺激作出反應是動物的本能,“不反應的能力”則是智慧的要素。又例如,“感覺過剩”的禍害並不亞於“感覺剝奪”。總之,我們不能一頭紮在外部世界和人際關係裡,而放棄了對內在世界的整合。斯托爾的結論是:內在的心理經驗是最奧妙、最有療效的。榮格後期專門治療中年病人,他發現,他的大多數病人都很能適應社會,且有傑出的成就,“中年危機”的原因就在於缺少內心的整合,通俗地說,也就是缺乏個性,因而仍然不免感覺人生的空虛。他試圖透過一種所謂“個性化過程”的方案加以治療,使這些病人找到真正屬於自己的人生意義。我懷疑這個方案是否當真有效,因為我不相信一個人能夠透過心理治療而獲得他本來所沒有的個性。不過,有一點倒是可以確定的,即個性以及基本的孤獨體驗乃是人生意義問題之思考的前提。
三
人類精神創造的歷史表明,孤獨更重要的價值在於孕育、喚醒和激發了精神的創造力。我們難以斷定,這一點是否對所有的人都適用,抑或僅僅適用於那些有創造天賦的人。我們至少應該相信,凡正常人皆有創造力的潛質,區別僅在量的大小而已。
一般而論,人的天性是不願忍受長期的孤獨的,長期的孤獨往往是被迫的。然而,正是在被迫的孤獨中,有的人的創造力意外地得到了發展的機會。一種情形是牢獄之災,文化史上的許多傳世名作就誕生在牢獄裡。例如,波伊提烏斯的《哲學的慰藉》,莫爾的《紓解憂愁之對話》,雷利的《世界史》,都是作者在被處死刑之前的囚禁期內寫作的。班揚的《天路歷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死屋手記》也是在牢獄裡醞釀的。另一種情形是疾病。斯托爾舉了耳聾造成的孤獨的例子,這種孤獨反而激發了貝多芬、戈雅的藝術想象力。在疾病促進創作方面,我們可以續上一個包括尼采、普魯斯特在內的長長的名單。太史公所說“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而論兵法”等等,也涉及了牢獄和疾病之災與創作的關係,雖然他更多地著眼於苦難中的發憤。強制的孤獨不只是造成了一種必要,迫使人把被壓抑的精力投於創作,而且我相信,由於牢獄或疾病把人同紛繁的世俗生活拉開了距離,人是會因此獲得看世界和人生的一種新的眼光的,而這正是孕育出大作品的重要條件。
不過,對於大多數天才來說,他們之陷於孤獨不是因為外在的強制,而是由於自身的氣質。大體說來,藝術的天才,例如作者所舉的卡夫卡、吉卜林,多是憂鬱型氣質,而孤獨中的寫作則是一種自我治療的方式。如同一位作家所說:“我寫憂鬱,是為了使自己無暇憂鬱。”只是一開始作為一種補償的寫作,後來便獲得了獨立的價值,成了他們樂在其中的生活方式。創作過程無疑能夠抵禦憂鬱,所以,據精神科醫生們說,只有那些創作力衰竭的作家才會找他們去治病。但是,據我所知,這時候的憂鬱往往是不治的,這類作家的結局不是潦倒便是自殺。另一類是思想的天才,例如作者所舉的牛頓、康德、維特根斯坦,則相當自覺地選擇了孤獨,以便保護自己的內在世界,可以不受他人干擾地專注於意義和秩序的尋求。這種專注和氣功狀態有類似之處,所以,包括這三人在內的許多哲學家都長壽,也許不是偶然的。
孤獨的價值(3)
讓我回到前面所引的亞里士多德的名言。一方面,孤獨的精神創造者的確是野獸,也就是說,他們在社會交往的領域裡明顯地低於一般人的水平,不但相當無能,甚至有著難以克服的精神障礙。在社交場合,他們往往笨拙而且不安。有趣的是,人們觀察到,他們倒比較容易與小孩或者動物相處,那時候他們會感到輕鬆自在。另一方面,他們卻同時又是神靈,也就是說,他們在某種意義上已經超出和不很需要通常的人際交往了,對於他們來說,創造而不是親密的依戀關係成了生活意義的主要源泉。所以,還是尼采說得貼切,他在引用了“離群索居者不是野獸,便是神靈”一語之後指出:亞里士多德“忽略了第三種情形:必須同時是二者——哲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