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到東里間把歇覺的爹給炸醒。她陡然聽到。手一抖,燒火棍險些撇了;爹陡然聽到。一激靈醒過來,隨即便是大罵:“MD,敗家婆娘,你吵吵什麼吵吵?消停些!”
於是,小床上睡著的小弟就此被嚇醒,也來應景,小嘴一張,哇地一聲驚破雲霄。
娘自生了小弟,越發硬氣起來,當下一摔篦子,梗著脖子回罵道:“你吵吵什麼!兒子都吵吵醒了!zu吧你就!!青天白日的也不說出去找活計,就知道傻吃乜睡,等著家裡揭不開鍋呢?!”
又是使勁一推妹子,喝道:“二丫!去看你姐zu啥呢!這是要攏著了房子啊?這還沒去姚家呢,就斷了自家?!這老的小的都不想活了是怎麼著?!”說著自家也站起身,一邊兒撲弄衣襟,一邊兒往屋裡走,擬去哄兒子,嘴裡猶是罵罵咧咧。
妹子被推了個趔斜,擰搭著身子,歪著頭,嘟著嘴,瞥了娘背影一眼,一溜小跑躥進廚下,在門邊側身站了,掩著口,咳起來。
其實這會兒已是沒多少煙了的,她手忙腳亂的收拾了鍋臺,正聽見咳嗽聲,一抬頭,見妹子披頭散髮的門口站著,忙站起身,在大襟上蹭了蹭手,過去給妹子攏頭髮。“頭繩呢?”
妹子嗯了一聲,嘴上說道:“外頭臺子上呢。”一雙圓溜溜地眼睛卻只往架子上的笸籮裡瞄。
她會意,有些犯愁,嘀咕道:“娘記得數呢……”
爹和娘吵得更兇,即使小弟哭的聲再大,也壓不下娘尖利無比的聲音。“分家時候你不吵吵,分老奶奶東西時候你不吵吵,這會兒倒知道關起門來同我吵吵!我呸!你吵吵什麼?你吵吵什麼!”
她知道吵到這句就會持續很久了,見妹子眼睛還不移開,咬了咬嘴唇,挪步過去,往笸籮裡取了一個被掰過的糙餅,仔細瞧了,才小心翼翼掰下一條來,瞧著略有顯眼,便又在另一面掰了個邊兒,修了修邊角,這才放回去,兩塊碎餅塞到妹子手裡。
妹子就高興了,攥了那塊,蹲在水缸旁啃起來。她往鍋裡舀了瓢開水,吹了半晌,嘗著不燙嘴了,方遞給妹子,小聲道:“慢些,別噎著。妹子噎得眼睛直翻,忙接過來,咕咚咕咚全喝了,勉強順下去,才嘟囔道:“真硬。姐往後要給我帶細面的。就姚二哥給地那樣的。”
她想到他,心裡又是一甜,牽了牽嘴角,蹲下身攏著妹子的頭髮,道:“好。”
忽而敲門聲起,牙婆孫婆子的聲音同時傳進來。高叫“夏家嫂子”。屋裡的爭吵聲音戛然而止,隨即是噼裡啪啦地收拾聲。爹孃一起高聲應著,一邊兒忙不迭往外走。
娘特特拐到廚下,她唬了一跳,忙不迭去擦掉妹子嘴邊兒的餅渣子,娘卻壓根沒注意那些。壓低聲音狠狠道:“大丫,快,回東廂去。洗把臉!頭髮攏好了!!一會兒喊你你再出來!二丫,你消停些,屋裡待著,敢跑出來小心揍你。”
她在東廂洗臉的功夫,聽著扒門縫的妹子道:“姐。一群穿綢子衣裳地,是不是姚二哥家地?”
她掬著水地手一頓,臉上微熱,低聲道:“必不是。他……往北邊兒去了,還得倆月能回吧……他家人能來做什麼?”
他最終在兩個月零六天時回來了,而她。剛好嫁為人婦一個月一十六天。
那張契上,有她的名字,也有他的名裡一個“庚”字。她只認得這些。還是他教的。他給她的錁子上便有這字,彼時她記下了,他笑誇她伶俐,還道以後會教她識字。還道以後……
卻是,再沒有以後。
那張契上寫的,丙戌年甲午月庚寅日,夏氏小滿賣與年府為奴。身價銀子五十兩。從此生老病死與夏家再不相干。
與他,越發不相干。
臉上一個紅紅的掌印,是娘地。紙上一個紅紅地掌印,是她的。她被帶到東廂,剝了喪服,從裡到外換了新衣。軟料子地褻衣穿在身上,滑溜溜的,像抓不住一般。讓她無所適從。她死命抓著那喪服。死死盯著娘。
娘不理她。一旁的婆子面無表情地從她手裡奪過那喪服,丟在床上。乾巴巴道:“姑娘,今兒起就不必守這家的孝了。”
孝也不必守了,從此再不相干。
她原有一匣子他送的各種小物什,從珠花胭脂粉到麵人桃核雕,零零碎碎,一如她對他的回憶。
可惜,娘說,往後你過好日子了,哪裡還用得著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