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眷們站在院子一側,九奶奶見夏小滿落了單,便走過來拉了她的手,笑道:“滿姐姐,我昨兒從家回來晚了,今兒白晌又想著要祭家神的事,就未曾過去謝你的東西。那些極好吃的,謝過姐姐啦。我也捎了些個東西回來,回頭給你送去。”因九爺沒有有名分的妾,因此她也是一個人,便一直拉著夏小滿的手,陪著她給先到場的二夫人、三夫人、二奶奶、四奶奶見了禮。
二夫人身後跟著個年邁的女人,如果瞧著她的容貌和滿頭銀絲,會以為她年逾古稀,但實際上,她只有五十許,是二老爺年巋最早的通房丫鬟。她並沒有子嗣,二老爺去世時,二夫人遣散了丈夫的幾個妾,只這個通房丫鬟,因無處可去,便留了下來,被抬舉為妾,跟著二夫人一同守著。
她和旁人的性子完全不同,並沒有因此成為二夫人的臂膀,卻是把自己隱匿起來,每日介吃齋唸佛,連房門也極少出的,非祭家神這樣全員參與的活動,絕不會出現在眾人視野裡。便是知曉閤家上下每一個人動態的當家夫人奶奶,也只有在發月錢份例的時候,才會想起還有這麼個人的存在。
夏小滿聽過這個人的故事,卻是第一次見到她。她滿頭銀絲,滿臉褶皺,面板過分的蒼白,眼神清澈卻空洞,便是微笑,也是淡到幾乎看不出,雖然衣著不差,頭上也有飾物,可怎樣都是綾羅綢緞裹著槁木死灰。
瞧著她,夏小滿突然打了個寒戰,就像看到自己的未來。如果年諒掛了,自己安安分分的,是不是就會變成這般模樣?衣食無憂,卻是行屍走肉。
不行,要走,一定要想法子走!
這個想法如此強烈,以至於她恍惚間沒有注意到二夫人在問她什麼話。九奶奶見她愣神,忙暗暗推了她一下,又笑道:“滿姐姐怕是惦著六爺了,且放心,有我家爺照料著呢。二嬸問姐姐六爺藥的事呢。”
夏小滿忙斂了心神,陪笑道:“昨兒晚上夫人先前提的大夫過來瞧過了,重開的方子,今兒用的新方子上的藥。”又藉機道請二夫人待會兒無事就去瞧瞧六爺。
二夫人會意,點了點頭,囑咐道還要悉心照顧著等話,叫她繼續給諸位夫人奶奶見禮去。
三夫人身後呼啦啦跟著一群妾,年紀從四十歲到二十歲不等,總人數是七個,加三夫人本人剛好能湊兩桌麻將。這還是有名分的,若是沒名分的加一起,估計可以開個麻將館。三老爺早年間納妾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三夫人沒生養,可在他兒子的兒子都會打醬油了之後,他依舊熱衷於納妾事業樂此不疲,而且,他素來不慳吝名分,只要他的女人有了身孕,就立刻被抬舉成妾。虧得三夫人還是有些手段的,最終到底成功遏制了他妾的數量,不然今兒怕是要站滿一院子了。
夏小滿行禮的時候,不禁想到遺傳基因果然強大,七爺完全繼承了三老爺那風流秉性,只是他沒他老爹那般大方,有名分的妾沒那麼多罷了。至於五爺,不知道是不是骨子裡也是風流的,被五奶奶打怕了,才沒有實際表現?
二奶奶和四奶奶並三個姨奶奶站在一處,彼此閒聊,倒顯得非常和諧,見了夏小滿過來見禮,溫和的點了頭,也沒旁的話。
一轉身正瞧見五奶奶進來了,自己一人兒,氣宇軒昂。九奶奶瞧她那氣勢,就開始用鼻子發音了,哼了一聲,也不言語。她可以耍脾氣,夏小滿不成啊,到底面子上還是要過得去的。所以夏小滿福了福身,笑眯眯問了安。
五奶奶瞅九奶奶時都是微昂著下頜,用的眼角梢的餘光,俯視斜視輕視蔑視的模樣,這會兒卻不知道抽的什麼風,竟然撂下她高傲的下巴,正視起夏小滿來,還非常難得的說了句極長的句子:“昨兒那醬豆不錯。早幾年西門兒邊兒上有家合方記,鋪子不大,專賣豆兒的,豆腐豆皮醬豆都做的極好。你買那豆兒和那家味兒也差不多了。”
夏小滿目瞪口呆,這好像……是五奶奶第一次和她說話。想起昨天五奶奶的回禮,她心裡打了個冷戰,忒詭異了。難道這廝喜歡豆子,自己剛好投其所好?
九奶奶那邊卻是極惱怒的,恨不得立時拉了夏小滿就走。五奶奶並沒多說,就丟下這麼一句豆子論,越過兩人,往三夫人那邊去了。
九奶奶天使一樣的臉龐徹底扭曲了,狠狠瞪了五奶奶的背影,轉而氣鼓鼓的瞧著夏小滿,就像個被搶走了糖果的小孩子。
夏小滿啞然失笑,這還是一個半大孩子啊,她莫不是要說,你和我玩就不許和五奶奶玩?
九奶奶當然不會這麼說,她卻道:“她沒什麼好心眼子,滿姐姐要提防她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