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寫出像維克多?雨果的“亡靈說”1那樣的詩篇的女人,誰還能保持獨立的精神呢?誰都不敢奢望寫出具有創造性的作品,因為有人已經創造了,她的創造性無處不在,淹沒了眾人。昂泰爾姆也逃走了,儘管她在1992年還承認“那是我一生中的摯愛”。馬斯科羅是一個入世的哲學家,他的那些具有顛覆性的政治思想曾影響過杜拉斯,但在她周圍,他也無法真正當一個作家,因為杜拉斯要打擊和征服別人,她的知識和信仰的威力太強大了,別的人都無法進行創造:揚?安德烈亞,她的最後一個伴侶,將比任何人付出的代價都大,他成了一個具有浪漫色彩的英雄,一部真正具有杜拉斯風格的作品。
甚至連他的兒子烏塔都關起門來各幹各的,或者堅決地去“創造音樂”。所有的人都離開聖伯努瓦路,群星匯聚的燦爛時刻一去不再。
他們的離開,對杜拉斯來說意味著孤獨之路的初始。昂泰爾姆是一個十分嚴肅的人,他是“七星文庫”的出版人,這一職業要求他準確而細緻。他承認杜拉斯的語言很特別,甚至有創意,但也批評她的靈感印象派色彩太濃,太感性,說她近乎神秘和神奇,思維太野。他希望她寫東西結構要更講究一點,但他不明白,正是因為她不講結構,她才創造了自己的神話,她在作品中衝動地大喊大叫,甚至都不知道在講什麼。
第五章 太陽不再為誰而升(3)
這種機會主義的冒險使她獲得了“梅薩利納”的名聲,但她對此並不感興趣,她所追求的是寫作的必然性,自稱是“沒有上帝的基督徒”,就像她以後的一個女主人公一樣。好像無論如何都不能避開父親的姓:她最多願意把上帝的名字改變成另一種同樣超驗、但神秘而具有悲劇色彩的乞求,她在同類主題的作品中都有所涉及,那是認識的關鍵。在那些年間,她的臉被毀壞了,摧殘了,與《情人》開頭提到的方式不一樣。這是一張孤獨而失望的臉,腫得厲害,好像是因為哭得太多了,太辛苦了,太艱難了,似乎正想進行什麼報復。儘管她在流浪,但力量仍然很猛、很完整,能夠達到目標,痛苦是極明顯的。她的故事、曾在稻田裡搏鬥,把她叫做“小可憐”的母親的故事、在殖民地潮溼而炎熱的夜晚發生的故事,那種家庭悲劇,那種得不到愛的痛苦,所有被壓在心底的傳奇往事,像一種難以避開、讓人噁心然而又甜蜜的東西向她湧來。這些東西,她早就經受過了,但現在,怎能不向它們挑戰呢?她覺得這是她牢記在心的惟一的東西,只有它能給她以生存的理由。否則,她說,寫作只能是一種世俗的競爭。她的詞彙很簡單:只用某些習慣用法,總是同樣的東西,激情、慾望、野性、粗蠻。她說,在小說家和作家之間應該作出選擇。作家是在說神聖的東西,而小說家是在寫偶然的次要的東西。她是一個帕斯卡爾分子,只願聽“不斷的嘈雜”。然而她也知道,這些嘈雜只有在孤獨的夜晚才能聽得到。讓?德拉克盧瓦1說過這話。她接受這場賭博,願意冒這種危險。
她經常讀波德萊爾和神秘詩人的作品,比如蘭波,她覺得他的詩簡單卻不可企及。她也喜歡讀古典作家的東西,盧克萊修、奧維德2。但她讀的首先是《聖經》中的“傳道書”,她一再重讀,這本書使她對創世紀產生了興趣,並因此與那些先驅們更親近了。
當然,她的美學觀點將上升到神秘主義的高度。她把女預言者轉瞬即逝的東西搬到了對無限的熱情和渴望之中。她敢肯定,只有在那些神奇的道路上才能找到、暗示和以普魯斯特所說的那種“精神等量”傳送永恆的痕跡和理想的殘片,所以她感到自己與波德萊爾的那種契合非常接近。她對相似性堅信不移,就像波德萊爾“不脫離大地”就聽不到《羅恩格林》1一樣,她使用巴赫、斯卡拉蒂2、肖邦和卡洛斯?達萊西奧的變奏曲作為到達另一個理想世界的工具。慢慢地,她的語言將成為“音樂”,以反映和破解深藏在歷史井底的秘密。我們對她的探索在思想方面的質量還研究得很不夠。她自己也用各種尖刻的說法弄亂了這些足跡——我是一個共產主義者——她好像還想討好她所說的“老斯大林主義者”,她並非不知道自己的精神探索:“她走向前面,往前走。” 她這樣說那個恆河的女人,她完全也可以這樣說自己。她不信奉任何宗教,儘管她自己洗過禮,受到過基督文化的影響,但她的身份跟安娜…瑪麗?斯特萊特一樣矛盾,一種不可名狀的魅力和極其靈敏的感覺,使她隱約感到了緊張、衝動,陷入一種變化不定的理想中,創世紀時,最早從泥沼中出來的那些人可能就處於這種狀態。“我在極不耐煩地等待著你”,她在《廣島之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