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她說,就是“消遣的書,供旅遊時閱讀的書……所以,沒有刻在腦海中的書”。衰老的孤獨,她早就熟悉,小時候就體驗過了。她在孤獨中確信自己的任務就是捕捉藏在自身深處的遠古的聲音。“作品來自別處,”她宣稱,“來自別的地方,而不是說話的地方。這是另一個並沒有說話的人說的話。”
經過差不多一個世紀的歷險,她似乎觸到了這個秘密:在世界之初,在萬物剛剛出現的時候,抓住一個剛剛誕生的新聲音。在《寫作》之前,她最後的故事是《來自北方的中國情人》。書中已經出現了一種令人驚訝的青春活力,一種流動的語言,清新得堪稱奇蹟,她自己都無法控制,它穿過記憶,獨自前來,像詩人一樣講述著它的傳奇。
這時,她又想起了語言和意識還能給她傳遞死亡的明確符號的時期。寫作前所未有地向她表明它與她是多麼接近,而這種接近又多麼可悲。寫作是一面反射鏡,照出了她所來的地方和要回去的地方。每寫完一本書,每過完一天,她都真真切切地感到,自己失去了,解體了。“當書交出去的時候,是的,出版的時候,活著的作者就快要死了。當我死的時候,我已經幾乎沒有什麼可死的了,因為構成我之所以為我的東西已經離去。一個作家,每寫一行都是在自殺,要麼他不寫作。”從印度###開始她就已經這樣了,這樣失去自我,像乞丐一樣沿著湄公河流浪,每忍受一天,自身好像都會失去一部分,直到完全消失。
1994年,流浪的最初體徵出現了:重複、遺忘,說些表面上互不相干但與心靈、與眼睛密切相關的事。因活著,因仍然目睹和儲存展現在眼前的東西而憤怒。她美化了她的杜拉斯“模樣”,在房間裡戴著布林波帽1,脖子上圍著斑點純棉圍巾,寬大的翻領毛衣、皮靴、襪子使她顯得相當年輕和快樂。媒體還在放暗箭,杜拉斯知道,但她也知道,以後,只有作品能替她證明。所以,諷刺“杜拉斯公園”或“蠢話連篇思維矛盾的清真寺尖塔”又有什麼關係?她從來只相信自己,堅持不懈地說她“知道”。
後來,好像缺了什麼東西。杜拉斯不再寫作,投入到了拉辛寂靜而黑暗的森林中。還是因為“害怕深不可測的黑夜”?她非常喜歡巴赫,兒子烏塔經常放巴赫的音樂給她聽,所以,她常常雙手隨著音樂的節奏舞動,搖晃著身體,好像在跳舞。她開始長途跋涉,走進總是縈繞著她的作品、她現在已經隱約看見了邊緣的黑暗。外面謠傳她已病入膏肓,說她得了老年痴呆症。不完全是,但也差不多。1989年昏厥造成的後遺症在繼續造成破壞。揚?安德烈亞說她已經不能再見任何人了,所以,他們不再接待外人,只有揚?安德烈亞、烏塔、迪奧尼斯?馬斯科羅能夠進屋,還有兩個阿爾及利亞女護理雅米娜和索拉婭,她們每天互相換班。杜拉斯已經不能進行真正意義上的寫作了,也就是說不能再在夜間推動文字前進了,不能再進行奇異的、不可彌補的文學創作,因為文字元號在組成的同時也散去了,最後,只能寫出一些誰都不知道意思、無法辨別的東西。她與別人完全中斷了聯絡,尤其是那些朋友們,抱怨她大門緊閉。然而,她還在尋找那種意義的線索。她發現,她不再在“寂靜的門口”,而在那種幾乎可以說是孤僻症的寂靜中,進行悲愴的尋找。她就處於那種孤僻當中。她說出一些表面上沒有聯絡的詞句,人們把她示意的東西寫成了一本書。那是她真正的書嗎?這樣說確切嗎?她真的願意寫那本書嗎?《全在這裡了》收集了從那個“洞”裡,從她讓人暈眩的深淵下挖出來的片言隻語。它講述了與揚?安德烈亞的愛情故事。但她會不會是在“瘋狂”的狀態中講的這個故事呢?事實上,母親不斷地回來,總是她,母親。杜拉斯哭了。兄弟們也回來了,好像最後一切都必須重新回到他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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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應該合上這一頁了(3)
對於這本東西,評論界分歧很大。有些盲從者無條件地支援她,說是她最崇高的作品,以至於讓最瞭解杜拉斯和她的作品的人都覺得這種神聖化、杜拉斯…安德烈亞二人的這種騙局不太妥當。別的人甚至就明說這是騙局。還有一些人覺得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得趕快放出他們的狗去咬人。然而,杜拉斯對這些亂糟糟的東西一概不知。
誰都沒有在意她說的那幾個日期——只有她自己發現了?——在這之前,她的私人日記,當然是口述的,沒有提到過一字一句。沒有人把它當作是那個世界和她本人“離去”的斷言:“4月9日星期天。拉莫夫婦……聖週五……聖週六……”奇特的日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