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左耳”的企業老書記。
“改革開放我們擁護,中國前些年的樣子,不改是不行的。小平同志說,不改革,只有死路一條。我們相信小平,擁護改革。但是,中央反覆強調,必須堅持社會主義,堅持共產黨的領導,從來沒有說過,要削弱黨的領導搞改革呀。”
說這話的,是市造紙廠的老書記。這位抗日戰爭扛起槍,解放戰爭打過蔣,抗美援朝跨過江的老資格,十歲出頭就當兵。家裡窮,沒飯吃,先是跟著路過家門的一支隊伍就跑了,到了國民黨軍隊裡當了個衛生兵。後來,國民黨節節敗退,他又隨隊伍起義,投奔了共產黨。抗美援朝時,他已經是副團長。一次,美軍飛機一個炸彈,落在了指揮所貓兒洞上,炸飛了洞裡一半的人,還有他右邊的那隻耳朵。只有左耳,到工廠後,一些年輕人就背後叫他“左耳書記”。
有人說,“左耳書記”要是文化高點,可能早就是將軍了。當然,這可能的事,誰也無法驗證;驗證了的,是“左耳書記”對黨的忠誠。他常在口頭掛著一句話:沒有黨,俺現在可能還穿不上褲子哩。有人就取笑,那就裸奔囉。他就會立即回敬,那就奔你家,找你老婆去。取笑的人嗆了一鼻子的灰,可對“左耳書記”更敬仰了。
那天在會上,“左耳書記”沒有發言,準確說是坐在一旁聽,悶不作聲。散會後,大家都走了,他卻留了下來,找到我們的主任。他說,主任啊,先宣告,在會上我沒有講,並不代表我沒有意見——俺也憋得慌啊。我是想,在那樣的場合,爭來爭去不好,是給你們為難。作為一名老黨員,要支援組織的工作。到市計經委時間不長,我還是略有所知,“左耳書記”雖是位直性子,但關鍵時候,還是把握得住分寸的。而且,他組織原則性很強。因此,市計經委的各位領導,都格外敬重他幾分。過去的許多改革舉措,他都會帶頭髮言,堅決支援。他一表態,年輕的書記們,即便有什麼意見,也不好說了。看來,這次“左耳書記”也是有很大意見了。主任特地叫我留下,斟茶倒水,做好記錄。
不出我們所料,事情確實如此。
“左耳書記”生怕我們誤解,一開始,就反覆強調:“你們是瞭解我的,你們最瞭解我。我不是不與組織保持一致,也不是書記廠長哪個在前,哪個在後的問題。我都五十好幾的人了,從一個鄉下仔,能混到這步,都是託了共產黨的福呀。但是,這次改革事關重大,我不得不說啊。就說這廠長負責制吧,我實在想不通呀。我們共產黨的政權,我們的社會主義,還有國有企業,是怎麼來的,共產黨打出來的,對嗎?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我們就犧牲了上千萬同志。跟我一起參軍的老鄉,一共五個人,現在就剩下我一個了。他們犧牲,我一個人在這裡享清福,每當想起這事,我就難過啊。因此,逢年過節,我都要給他們燒炷香,敬杯酒,去看望一下他們的親人。現在搞改革,再怎麼改,不能改到自家人頭上啊!如果政權都沒有保障了,我們的改革還算成功嗎?農村包產到戶有個說法,辛辛苦苦幾十年,一下回到解放前,我一聽見就心裡難受,怎給死去的英烈交代呢?我們企業改革可不能這樣呀,這是社會主義公有制的根基哩。”
不能說,“左耳書記”文化不高,對政策理解不深;更不能說他出於私利,或不顧全大局。說實話,在當時,我真為主任捏了一把汗,不知他該怎樣說服這位老書記;我甚至對這場改革,這場大家擔心可能動搖黨在企業領導地位的改革,產生了些微的懷疑。可是,令我意外的是,主任竟兩句話,就解決了這個問題。
第20節,
主任首先對“左耳書記”的功勞和真誠大加讚賞,弄得他有點不好意思。然後,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左耳書記”,實行廠長負責制後,廠長是不是黨員,屬於哪個黨領導?大家知道,當時,國企班子成員,與政權組織一樣,都必須是中共黨員。這是最基本的政治原則,或任職資格,是個常識問題。這一問,頓時把“左耳書記”給噎住了。但他只愣怔了兩秒,就高興地一拍大腿,一副豁然開朗的樣子,興奮地說:“哦,明白了,都是一家子的嘛!他媽的,我腦子裡怎麼就轉不過彎呢?”
但是,“左耳書記”明白了,並不等於所有書記都明白了;更不等於心裡明白了,就思想上通了。心理的平衡,與利益聯絡在一起。事實上,儘管我們後來又開了多次專題會,還派專人把一位差點要跳岷江的企業書記勸回,耐心開導了幾天。但是,現實中的“核心”與“中心”之爭,仍困擾我們和企業,成為企業矛盾的焦點。在無休止的爭論與糾纏中,企業生產經營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