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的叫做功德父母?”二爺道:“德父母,是人家中過進士做過官的祖宗,方才請了進來。若是那考老了的秀才和那百姓,請他進來做甚麼呢?”大爺道:“每號門前還有一首紅旗,底下還有一首黑旗。那紅旗底下是給下場人的恩鬼墩著;黑旗底下是給下場人的怨鬼墩著。到這時候,大人上了公座坐了。書辦點道:”恩鬼進,怨鬼進。‘兩邊齊燒紙錢。只見一陣陰風,颯颯的響,滾了進來,跟著燒的紙錢滾到紅旗、黑旗底下去了。“順姑娘道:”阿彌陀佛!可見人要做好人,到這時候就見出分曉來了!“六老爺道:”像我們大老爺在邊上積了多少功德,活了多少人命,那恩鬼也不知是多少哩!一枝紅旗,那裡墩得下?“
大爺道:“幸虧六哥不進場,若是六哥要進場,生生的就要給怨鬼拉了去!”六老爺道:“這是怎的?”大爺道:“像前科我宜興嚴世兄,是個飽學秀才,在場裡做完七篇文章,高聲朗誦,忽然一陣微微的風,把蠟燭頭吹的亂搖,掀開簾子伸進一個頭來,嚴世兄定睛一看,就是他相與的一個婊子。嚴世兄道:”你已經死了,怎麼來在這裡?‘那婊子望著他嘻嘻的笑。嚴世兄急了,把號板一拍,那硯臺就翻過來,連黑墨都倒在卷子上,把卷子黑了一大塊,婊子就不見了。嚴世兄嘆息道:“也是我命該如此!’可憐下著大雨,就交了卷,昌著雨出來,在下處害了三天病。我去看他,他告訴我如此。我說:”你當初不知怎樣作踐了這人,他所以來尋你。‘六哥,你生平作踐了多少人?你說這大場進得迸不得?“兩個姑娘拍手笑道:”六老爺好作踐的是我們,他若進場,我兩個人就是他的怨鬼!“吃了一會,六老爺啞著喉嚨唱了一個小曲,大爺、二爺拍著腿也唱了一個,婊子唱是不消說。鬧到三更鼓,打著燈籠回去了。
次日,叫了一隻大船上南京。六老爺也送上船,回去了。大爺、二爺在船上閒談著迸場的熱鬧處。二爺道:“今年該是個甚麼表題?”大爺道:“我猜沒有別的,去年老人家在貴州征服了一洞苗子,一定是這個表題。”二爺道:“這表題要在貴州出。”大爺道:“如此,只得求賢、免錢糧兩個題,其餘沒有了。”一路說著,就到了南京。管家尤鬍子接著,把行李搬到釣魚巷住下。大爺、二爺走進了門,轉過二層廳後,一個旁門進去,卻是三間倒坐的河廳,收拾的倒也清爽。兩人坐定,看見河對面一帶河房,也有硃紅的欄杆,也有綠油的窗欄,也有斑竹的簾子,裡面都下著各處的秀才,在那裡哼哼卿卿的念文章。
大爺、二爺才住下,便催著尤鬍子去買兩頂新方巾;考籃、銅銚、號頂、門簾、火爐、燭臺、燭剪、卷袋,每樣兩件;趕著到鷲峰寺寫卷頭、交卷;又料理場食:月餅、蜜橙糕、蓮米、圓眼肉、人參、炒米、醬瓜、生薑、板鴨。大爺又和二爺說:“把貴州帶來的阿魏帶些進去,恐怕在裡頭寫錯了字著急。”足足料理了一天,才得停妥。大爺、二爺又自己細細一件件的查點,說道:“功名事大,不可草草!”
到初八早上,把這兩頂舊頭巾叫兩個小子戴在頭上,抱著籃子到貢院前伺侯。一路打從淮清橋過,那趕搶攤的擺著紅紅綠綠的封面,都是蕭金鉉、諸葛天申、季恬逸、匡超人、馬純上、蘧驗夫選的時文。一直等到晚,儀徵學的秀才點完了,才點他們。進了頭門,那兩個小廝到底不得進去。大爺、二爺自己抱著籃子,揹著行李,看見兩邊蘆柴堆火光一直亮到天上。大爺、二爺坐在地下,解懷脫腳。聽見裡面高聲喊道:“仔細搜檢!”大爺、二爺跟了這些人進去,到二門口接卷,進龍門歸號。初十日出來,累倒了,每人吃了一隻鴨子,眠了一天。三場已畢。到十六日,叫小廝拿了一個“都督府”的溜子,溜了一班戲子來謝神。
少刻,看茶的到了。他是教門,自己有辦席的廚子,不用外僱。戲班子發了箱來,跟著一個拿燈籠的,拿著十幾個燈籠,寫著“三元班”;隨後一個人,後面帶著一個二漢,手裡拿著一個拜匣。到了寓處門首,向管家說了,傳將進去。大爺開啟一看,原來是個手本,寫著:“門下鮑廷璽謹具喜燭雙輝,梨園一部,叩賀。”大爺知道他是個領班子的,叫了進來。鮑廷璽見過了大爺、二爺,說道:“門下在這裡領了一個小班,專伺候諸位老爺。昨日聽見兩位老爺要戲,故此特來伺候。”大爺見他為人有趣,留他一同坐著吃飯。過了一回,戲子來了。就在那河廳上面供了文昌帝君、關夫子的紙馬,兩人磕過頭,祭獻已畢。大爺、二爺、鮑廷璽共三人,坐了一席。
鑼鼓響處,開場唱了四出嘗湯戲。天色已晚,點起十幾副明角燈來,照耀的滿堂雪亮。足足唱到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