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瞧瞧我們這些春風得意的苦囚,金尊玉貴的黃連人兒!有多少人不到四十歲就都白了頭。太老姑奶奶、老姑奶奶、姑奶奶,還有我這樣兒的小格格,俗人叫小姑奶奶。打順治爺下頭算,好幾百,活過六十歲的只有一個,活過五十歲的只有十三個。男有室女有家,這是人倫,憑什麼不能跟自己男人住一起?我今兒點這出《打金枝》,也是拼死吃河豚,我和皇上是一個娘,是一個聖祖爺。指著聖祖爺我奏一本,您若不聽我的,明年再看,這裡的‘金枝’得死一半——姑姑們,姐妹兒們,你們誰敢站出來說一聲,我說的不是實話,我這會子就以死謝了這欺君罪!”說罷號陶大哭!她這一哭開了頭兒,下頭這群公主都觸了情腸,有的伏案啜泣,有的掩面流淚,有的放聲痛哭,把好好一個壽誕,翻得賽如新喪靈棚!
乾隆想著她的話,見一群姑姑、姐姐、妹妹人人哭得肝腸欲斷,不禁赫然大怒,問道:“為什麼竟是這樣?為什麼不早奏朕?”
“你問問這群嬤嬤!”十八格格拭淚,指著站在格格們身後,一個個面如土色的精奇嬤嬤說道,“我今兒沒帶我的嬤嬤,我就是要冒犯一下她們!”她用輕蔑高傲的眼神橫掃著這群人,“你們自己是老處女、老寡婦,所以就阻我們夫妻團聚!——論身份你們不過是下賤老宮人,就為有祖訓叫你們調教我們,你們就成了霸王!皇上您不是問麼,扒下臉皮說話,我們想見見丈夫,先得給他們行賄,不然她就敢說我們‘不知廉恥’!一個公主一年三千兩月例,一多半都用了這上頭,還要裝體面,裝大方,裝得金尊玉貴!您說為什麼不早奏您,因為我們是女人,這些話好跟你這哥子皇帝說麼?”
滿院連侍衛、太監、宮女,還有大批的嬤嬤奶媽子、丫頭、老婆子都被十八格格的傻大膽嚇呆了。倒也不為她敢這樣“哥子皇帝”混叫一氣,全然不顧君臣大禮;是她的言語實在驚人,等於是光天化日大庭廣眾之中公然要求夫妻同居一室,要夜夜和自己的丈夫廝守!四格格忽然想起自己,五十多歲的老丈夫近在咫尺,此刻只能在二門外和一群額駙吃酒,“恭祝”自己的華誕,宴席散後連面也不能見,就得又回他的“額駙府”,統共一年同在一處也不過十幾晚,不禁黯然神傷,又怕乾隆責罰十八格格,又怕給自己招惹是非,遂求助地看著太后和皇后。皇后囁嚅了一下,想起身說話,又坐了回去,嘆息一聲對太后道:“十八格格話說莽撞了,皇上要是生氣,求太后保全些個。”太后卻道:“皇帝也未必就生氣。這些宮裡派出去的嬤嬤也是太不象話,主子吃了她幾口奶,就仗這點子‘功勞’壓主子!”乾隆立在月臺口,臉色鐵青掃視一眼周圍,問道:“知罪麼?”
“知罪!”十八格格叩頭道,“皇上儘管治罪就是!”
“朕問的是你們!”乾隆陡地提高了嗓音,逼問站在格格身後的嬤嬤們:“你們以奴欺主,不知罪麼?”
一百多名嬤嬤被他的逼問驚得渾身一顫,立時跪了下去,一邊磕頭,一邊告饒,亂糟糟的,也聽不清這群婆子說了些什麼。
“滾出去!”
乾隆怒喝一聲,這群裝模作樣,洋洋自得慣了的高階奴僕慌忙叩頭,跌跌撞撞逃了出去。乾隆這才把目光轉向自己的姑姑、姐妹們,盯視良久,嘆道:“誰也怪不到,朕也就不怪罪誰了。這些嬤嬤裡也有好的,也有的是好心。往後公主格格下嫁,內務府不再派嬤嬤。現有的,算是你們的家奴。公主往後和額駙同住一院——就這麼定了。若有嬤嬤仍舊拿宮裡的管教款兒,你們只管打出去,只管發落——”他突然撲哧一笑,“這是你們的家事,就是《打金枝》裡唱的,不關朕的江山社稷,朕不管!”這一道恩旨對這群公主格格、郡主不啻甘霖雨露,謝恩詞兒卻又難以啟唇,遂一起離席,人人憋著笑叩下頭去。太后嘻笑道:“我的兒,這才叫體天格物的好皇帝,這才象一家子人的大倫!——叫外頭的額駙們都進來,也是老四額駙的喜日子嘛,一對對夫妻看戲,不更有趣兒?”
“成!”乾隆回到皇后身邊坐下,“遵母親懿旨。十八格格進封和碩公主!”
三十九 十八皇姑行權使威 格格額駙入覲報警
四格格的五十壽誕被十八格格大鬧了一場,攪亂了她的喜日子。經乾隆這一處置,竟是人人心裡高興。這些公主們自打生下來就受諳達太監和精奇嬤嬤們教導“規矩”,走路怎麼走,落座怎麼坐,一舉一動都要“儀態萬方”,吃飯湯匙磕響了碗碟,說話聲音粗了,笑時牙露出來了,甚或飯吃得多了,端茶姿勢不優雅……統統都要“教司”得合乎皇家風範。因此外頭看著她們是天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