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格格回到朝陽門外自己府邸門前,一下轎便迎上來一大群丫頭、老婆子,為首的精奇嬤嬤張氏帶眾人下跪叩了安,又向額駙叩安。張氏笑道:“我剛從天齊廟進香回來,替格格抽了個好籤呢!上頭說格格是玉皇大帝跟前的侄孫女,還說格格明年要添個貴子……”一邊說,一邊陪著十八格格進了倒廈門,回頭對葛山亭道:“額駙爺請留步。爺也累了,格格今兒齋戒,明兒去天齊廟燒香,遲一遲再進來給格格請安就是了。”張氏是定安太妃的陪嫁丫頭,嫁的又是大學士尹泰的弟弟尹安。她的堂弟是當今皇上的紅人張廣泗。從哪一頭說她的根基都硬得很。其實,她是這府裡的真主子。葛山亭聽她如此吩咐,只好站住了腳,惶惑不安的看著妻子。十八格格笑道:“你先回府也行。我方才在四姑那裡吃了大魚大肉,齋是戒不成了。明兒我也不去天齊廟。你回去先收拾一下裝裹,等我的信兒。”說罷便進院,穿堂過廊自進了上房,自坐了吃茶。
張氏聽得直愣神兒,忙也跟進來,斜坐了格格對面,笑道:“敢情額駙爺要出遠門?我真是老糊塗了,那是該接進來擺桌酒送行的——今兒聽說皇上也去了四格格府看戲?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偏偏您就打發我老婆子去天齊廟,沒福見皇上!”十八格格似笑不笑的也不理她,仰著臉朝外喊道:“畫眉兒!你進來。”
“哎,是!”她的貼身丫頭進來,站在張氏身邊,笑著問道:“格格,要什麼東西?”
“什麼東西也不要,你叫幾個外頭男人,把我住的東廂和正廳隔著的這扇屏風往前挪挪,漢白玉底座、玻璃屏,死沉死沉的,不是丫頭們做得了的事。”十八格格一邊想一邊說:“庫裡還有一柄鳥銃,一把倭刀,取過來掛在這裡,你看,就掛在那個雞血紅大瓷瓶旁邊。我住的那屋的茶具、茶几、藤椅都舊了,換成新的——你告訴管事房,就說我的話。還有,把西屋裡那尊玉觀音請到東廂,我往後就近兒唸佛吃齋——你聽明白了沒有?”
“是!”畫眉兒站在當地,竟一字不漏的把格格的話複誦了一遍,便徑自出去安排。張氏自小看她長大,從沒見過她這樣的,心裡詫異,笑道:“這都是該我操心的,反叫格格親自吩咐。不過,您又不舞槍弄棒,那些鳥銃呀刀呀,掛在屋裡,怪森人的。要那些東西做什麼呢?”十八格格一笑,說道:“嬤嬤,我想叫額駙搬進來住,我夜裡常做惡夢,醒來還嚇得心裡嗵嗵直跳,有個男人鎮住,興許就好些。”
張氏愕然,張大了嘴,象不認識一樣,盯著這位吃她的奶、受她教誨長大的金枝玉葉。十八格格冷笑道:“怎麼,不成麼?我給你錢,多給一點。”
“這犯大規矩,內務府知道,還不轟塌了天?”張氏說道,“您是君,額駙是臣。你招他,他進來。你不招他,他不能進來。進幸一次還得要稟內務府記檔。招的次數多了惹人笑話,叫人背後指著說難聽話,象是離了男人不能活似的!您們小來小往悄悄兒見面,我擔戴了。這麼明目張膽地叫他進格格府,我老婆子擔負不起呀!”
十八格格笑著聽完,不言聲起身進裡屋,從妝奩盒裡取出一張銀票,出來見包衣奴張大帶了一群男僕站在天井院裡,便踅到門口,吩咐道:“我正和嬤嬤說話兒,等一會子再進來。”又轉回身到張氏跟前,默不言聲把銀票推了過去,許久才道:“張嬤嬤,你自小兒跟我,我的底細有什麼不知道的?下嫁時賞的一萬銀子早就花光了,月銀也是寅吃卯糧。這還是上次回宮,那拉貴主兒見我穿的貂皮大髦都脫毛了,塞給我這點子體己錢。嬤嬤也不容易一一隻管拿去使!”張氏偷眼看了一下,是一張一千兩的龍頭大銀票。她是富得流油的人,哪裡看得上這個小錢?忙道:“主子賞銀子原不敢辭,只是這不是一夜兩夜的小事。他搬進來住,我怎麼敢做主兒呢?”正說著,畫眉兒進來,說道:“管事房說了,藤椅、茶具後頭庫裡有,向來都是張嬤嬤的外甥兒管著。張管家說,得有他姐姐的話才能取出來呢!”
“你可霸攬得真寬吶!”十八格格眯眼冷笑一聲,“管家是你堂弟,管庫房的是你外甥,管門的是你侄兒。怪不的連我房裡的丫頭們都怕你!”不待張嬤嬤回過神來,她“啪”地一拍桌子立起身來,罵道:“混賬東西!”
張氏嚇得一跳,忙站起身來,兩眼盯著十八格格,說道:“您這是怎的了?佛祖,這是衝犯了什麼了?老奴才這不是替您操心嘛!”
“你放屁!”十八格格勃然大怒,“這是我格格府,不是你嬤嬤府!”她騰騰幾步走到門口,對畫眉兒說道:“你帶上房丫頭出去,知會滿府上下,不管有臉的沒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