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瞧瞧皇上的眼力!”皇后對幾個女人笑道:“這是張照和紀昀合擬的呢!紀昀主筆,張照潤色——方才我還和她們講,主子準能看出誰寫出來的,那拉氏還不信!”乾隆看了一跟那拉氏,笑道:“一代有一代的格調,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情趣,詩詞曲賦和人一樣是有個性格體態風貌的,再也不得混同。不信你們從《永樂大典》裡冷僻書裡摘出各代一句詩,朕雖不知道作者是何許人,但要斷出他是哪一代的人大約錯不了。”鈕祜祿氏便即乘勢灌米湯,笑道:“在孃家聽我們老爺子說過,有大能耐的碩儒能斷代詩詞。我們從小兒也跟著兄弟們念幾句詩的,覺得都一樣的順口兒,誰知道這裡頭恁門大的學問呢?”那拉氏也不甘居後,說道:“我爺爺也說過,聖祖爺像我們主子這般春秋時,也還分不出詩詞斷代。我們爺可不是青出於藍而……而……而藍於青麼?”陳氏笑道:“是青出於青而藍於藍!那拉主兒記混了!”那拉氏掩口葫蘆而笑,說道:“是青出於藍而青於青——陳氏你不懂!”
幾個妃嬪爭相奉迎,燕呢鶯語亂解成語。睞娘是不懂,怔著眼傻聽,皇后那樣一個莊重端凝的人,笑得拊胸顫身,棠兒卻知她們是討好兒逗寵,勉強笑著,心裡不是滋味。乾隆被幾個寵妃逗得呵呵大笑,說道:“真正的胡亂用典!荀子在這裡,也教你們給攪糊塗了!”皇后笑道:“你見人看摺子,不是錢糧就是獄訟,不然又是調派文武。這麼著松乏一下身子骨兒也是好的。”又笑一陣,才道:“張照年歲大了,紀昀用轎子抬他進園子,一路看一路擬的。內務府來人問,我說是我允許他坐轎的。要有人彈劾,皇上心裡要有個數——他們只是草擬,這些名目,還要皇上御定。也得你寫出來,好教石工去刻。說句實話,這園子雖好,我還是覺得工程太大了。尤明堂夫人進來見我,問了一下,一年要花差不離十兆銀子,那能賑濟多少窮人吶!”
“我的皇后,銀子不缺的是!”乾隆笑道:“朕心裡有數,這不是修阿房宮,也不是築長城,再不得有孟姜女的!粵閩滇浙四省海關,一年進項就是二十兆,拿一點修園子,不單為娛樂,是要宣示我央央天朝威儀,我已給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心疼這點銀子。尤明堂是戶部管錢糧的出身,你是萬國之君皇后,要有母儀萬國的風度雅量,對吧?”皇后心裡感動,口中笑道:“皇上自然是高瞻遠矚,我沒得話說。這就好比人家置產業,我的意思是量力而行。天下人吃飯穿衣,還是最要緊的。”
乾隆點頭稱是,又道:“你們都該學皇后這份心田,除了國家、百姓,從來不想著自己享樂。這就是母儀天下的風範——你們看,她從不穿得花裡狐哨,都是半舊衣裳,頭飾也沒一件金珠翠玉,扎的是通草絨花——朕不是說女人不興許打扮,女人愛打扮是夭性,只要適度就對了。”說著,見睞娘轉臉捂口兒,彷彿嘔穢的樣子,便問:“你臉色蒼白,身子不爽麼?”
“奴婢原沒這毛病兒,”睞娘忙迴轉身子答道,“近來不知怎的,常常翻胃——不打緊的,過一陣子就好了。”乾隆笑道:“有病不要挺著,跟皇后說一聲兒,傳太醫來,吃兩劑健脾的藥就好了。”
幾個女人聽了都不禁莞爾而笑。皇后因問:“單是嘔穢麼?想不想杏子吃?”睞娘傻乎乎看著皇后,說道:“娘娘怎麼知道的?想的!我院裡架上青葡萄都快吃完了。我想,青葡萄能治病,何必驚動娘娘,叫太醫呢?”那拉氏笑道:“別吃葡萄,那東西性兒熱。我院裡滿後院都是梅子,每天叫人過來揀著青的摘一盤子。”鈕祜祿氏道:“我那裡釀的有酸梅湯。”陳氏道:“我有鎮江醋。”棠兒掩口兒笑道:“山西老陳醋也使得的……”七嘴八舌俱都說的酸物,嘰嘰格格夾著笑聲,聽得乾隆發怔,說道:“你們說的什麼呀,朕原本有點渴,現在滿都是口水。”
皇后笑道:“皇上,睞——魏佳氏是有了。”
“有了?啊——”
女人們越發笑得前仰後合。乾隆猛地想起,棠兒懷上福康安,也悄悄告訴自己“想酸的吃”,一下子恍然大悟,因目視皇后。富察氏會意,笑道:“已經傳出話去了,魏佳氏註名金冊,禮部明兒就送進來。打現在起,就在我這殿暖閣外給睞娘設個帳子。太監宮女暫稱她睞主兒,和我一桌進膳。我會照料她的——這是天大的喜事,我們大家歡喜高興,都在這裡陪皇上進膳!——誰有什麼好笑話兒古記兒,說給皇上取取樂子解悶兒。還有件大喜事:老佛爺皇上如天慈恩聖德,所有嬪妃以上的皇眷,都恩准回孃家歸寧一次。大家可以捎信兒給家裡,禮部要依康熙爺年間的例擬出制度儀仗,回頭還有恩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