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稽首叩頭,狼嚎一樣泣聲嗚咽著,手使勁抓那沙土,渾身劇烈地抽搐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兆惠揮手道:“起來吧!寫封信給你家裡,就說我揍過你了!”一轉眼見海蘭察站在帳口,笑道:“你瞧你那副模樣,渾身是土,頭髮上盡是草節兒,嘴上的牛油都沒揩乾淨——哪裡一個叫花子跑我營裡來了?”
海蘭察審量一眼眾人,又看看胡富貴,打著飽呃兒,笑道:“真個的殺豬殺尾巴,各有各的殺法——我在外看得清爽,這幾手絕活幾時練的,那麼一腳踢出去,老胡還能立時站起來!走吧——來了幾個番婆兒唱歌子跳舞,傅大帥叫過去看呢!”一手拉著兆惠往外走,還回頭朝胡富貴扮了個鬼臉兒,雷震野一干人“哄”地一陣大笑。
從兆惠營到中軍大行營約裡許多地,一漫平沙地被月色灑得白裡泛青。兆惠話不多,海蘭察卻是耐煩,說一會子“皇上在南京過十五,準熱鬧得地覆天翻,可惜沒福瞧瞧。”又講“一枝花”“有人見過,說美得像散花天女,我們那口子和你的雲夫人比著就像燒火棍。可惜不能見見,玩玩這‘一枝花’,”兆惠聽著只是微笑。海蘭察又問“上回武漢軍郵,見有云夫人給你的信,都說了些什麼私情話?說給咱聽聽”!兆惠給他纏得沒法,微笑道:“她沒過門,字也認的不多,請人寫來的,能說什麼私情話?倒是你那位的信,只怕還有點滋味——你聽,這是甚麼鼓樂?”他忽然指著中軍大帳說道。“這麼熟悉!”
“真的!”海蘭察略一聽,便即辨出,笑道:“鼓是藏鼓,號角喇叭月亮弦兒,在金川聽過,這地方兒怎麼也會玩?——這是……”他沒說完,兆惠已大步向前疾邁。彷彿有什麼預感,海蘭察略一頓,臉色也變得蒼白,緊跑幾步追上了兆惠。不一時就到了傅恆的大帳前。
大帳前果真熱鬧異常,除了值崗的戈什哈親兵護衛在四周站得筆直值差,幾乎所有的軍將弁佐都在聽歌看舞,足有百餘人圍了一片空場,刁斗旌麾下一對大米黃燈籠照著,月色如銀的沙場地下六個妙齡女子伴著鼓樂,赤腳白足,短袖寬褲,髻頭挽首疾速踩著鼓點正在跳舞,卻一色都是苗家裝束。兆惠隔人牆看,傅恆盤膝端坐在拜月香案南邊,一邊觀舞,一手端著杯子和身邊的馬光祖指指點點說笑著什麼,所有將佐半圓雁序分坐兩邊,看得眼睛發直。海蘭察因見萬獻正和坐在傅恆身後的王小七說話,不言聲蹭過去,叫出萬獻來問道:“你是萬縣縣令?——我叫海蘭察!”
“是——海軍門,卑職久——”
“別他娘那麼多羅嗦!——這些婆娘,還有伴樂的人,是你們本地人?”
“是這裡苗寨的姑娘,她們人人都能來兩下的——”
“這些人,我問的這些人你認識不?!”
萬獻迷惑不解地看著這位將軍,搖頭道:“這歌這舞見得多了,今兒這撥子人卑職不認的——他們在涼風鎮唱曲兒,我就叫來了,中堂和各位軍門在中原沒見過,想給眾位大人換換口味兒——大人,卑職差使沒做好麼?”
“海蘭察不好生賞月看舞,嘰咕什麼?”一曲舞過,傅恆一邊和眾人鼓掌助興,回身道:“還不坐過來呢!”又對舞班子纏著青布包頭的一個漢子道:“真個唱得絕好,舞得絕妙,可惜她們的歌詞兒聽不懂。”那苗家漢子一鞠躬,向樂班子嘰裡咕嚕幾句,又對傅恆用漢話說道:“她們有新編的歌兒,是唱金川的,為大人助興!”
海蘭察越看越疑,嬉笑著坐了傅恆身邊,暗地裡給王小七遞眼色。搜尋兆惠時,卻見他擠到了樂班子掌鼓的漢子身邊,彷彿瞧稀罕似的看那面揭鼓。王小七渾身的勁都提了起來,蹭著身子挪到席前,躬身給傅恆等人斟酒,賊溜溜一雙眼不住地瞟著這群苗人。
嗵嗵……咕隆——咚!幾聲帶著金屬撞擊般的鼓聲響起,悠揚的蘆笙、月琴和胡琴緩緩奏出,月光下六個絕色豔麗的苗家姑娘,銀飾叮噹皓腕高舒;錯腳兒隨拍起伏舞出。雖然只有六個人,舞步隊形不時變幻,時而如風送蘆花,時而猶靈蛇弄珠,妖燒姿態不可勝言。傅恆看得眼花鐐亂間,一位黑衣女子筒裙銀鈕打場下款步舞出,歌女們眾星拱月般圍著她旋舞翩翩起伏,那女子擺著修長的身子揚聲唱道:沙魯裡山……啊,萬仞巍峨——金川江水啊……滔滔逝波!
林森森,樹碧碧,連崗接陌,鳥鳴鳴,花幽幽,藤纏絲蘿……
傅恆聽得神往,對身側的海蘭察道:“雖說俚詞不甚雅訓,可清泠直透心脾,倒比文言的似乎更加貼切。”海蘭察心存疑竇,直著眼死盯那女子,搜尋她是否帶有兵刃,哪裡顧得上答話,連籽兒嚥著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