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密諭,不禁自嘲一笑。正胡思亂想間,賈富春熱汗淋漓地擠了出來,到卦攤前蹲下,說道:“毛先兒叫我好找。先去夫子廟,沒見,猜你是到這裡了,還真猜準了!”
“你先生問卦,還是測字?”
“不是我測,是我們老闆!”
“你們老闆在哪裡?”
“在褲子襠。”賈富春笑嘻嘻的,卻壓低了嗓門,“有人盯你——你起身只管走,我和富雲悄地跟著護你。沒事,是兩個倥子!”說罷便起身。劉墉剛站起來,便聽千萬人一聲興奮的鼓譟歡呼,“袁太爺升衙羅,噢嗬……”劉墉蹺腳看時,果然衙門已經大開,所有的衙役手執黑紅水火棍都一字站在衙外,正在推著向前湧動的人群,呼喝著虛打,再看衙內,袁枚頭戴白色明玻璃頂戴,穿著白鵬補服,套一件八蟒五爪袍子,翻著雪白的袖裡正在出衙,劉墉一笑,隨即轉身向外擠,一眨眼功夫便淹在人海中。
袁枚氣度嫻雅,滿面春風跨出縣衙門檻,雙手撫琴般向下按按,滾騰翻鬧的人聲由近及遠便安靜下來。
“父老鄉親們!”袁枚擺手命衙役後退,淵亭嶽峙立在衙前滴水簷下,朗聲說道:“大家願意看我袁某人明審這案子,我順從民意,在這裡立地斷案!”見人群騷動,袁枚微笑著閉上了口,移時稍靜,又接著說道:“但今日人太多了,如果攪鬧吵嚷,你們就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清。我只要三丈空地審案,你們圍觀靜聽,一定是審公斷明,各造人歡喜。如不能遵這個命,我寧可改日再審。如能答應,誰要在裡面滋事,你們將他揪我面前發落。這樣好不好?”
“好!”
上萬的人一齊轟鳴道。
“這就是遵法循良的好子民了。”袁枚一副牢不可破的溫馨微笑,萬人攢集的校場上,雖然偶爾也有人咳嗽咳痰,有小孩子的吵叫聲,但他的聲音爽亮,連後邊的人也聽得清楚:“請前面的鄉親席地坐下,我就在這臺級上頭斷案。斷得公,不要鼓譟;斷得不公,也不要鼓譟,寫揭帖遞到東邊總督衙門,一句話的事,我這個縣令就不是縣令了。”說著向眾人一躬,雙手向前邊的人箕張禮讓:“請,請坐……哎,對了,老人家慢點,那是您兒子吧?扶著點你父親……”
其實此刻尹繼善、金鉷和江南巡撫範時捷早已聞訊趕來。為怕出亂子,督撫衙門和南京城門領的兵丁都已傾巢而出,散在校場四周防變。尹繼善幾人都在縣衙門房坐著,隔亮窗觀察動靜。見人們如此循規蹈矩,前面坐,後邊退,仍是秩序井然,都是一顆心放了實處。範時捷最愛嘲噱罵人的,不禁笑道:“袁枚這龜孫縣令,平日瞧著酸不嘰的,還真有點門道:”尹繼善口中從來不說粗話,笑道:“你看子才那姿勢,這真叫撫琴而治!”金鉷和範時捷卻玩笑慣了的,笑道:“哪像你這老烏龜,動不動竹蔑板子打得鬼哭狼嚎血肉橫飛!”說著,三人接著往外看。
“原告、被告、銅井鄉的典史里正人證,都帶來了麼?”袁枚立在滴水簷下的石階上,回身問身邊的師爺道。
“回明府大人,都在簽押房侍候著呢!”
“請,請原告。”
用“請”不用“帶”。人群立時一片竊竊私議聲,但頃刻便安靜下來。原告———個五十多歲的老秀才己跟著衙役出來。他大概從沒有這樣出眾,萬目睽睽下慌亂得臉色慘白,腳步踉蹌,過門檻時幾乎拌倒了,雙腿顫得直要跪下。袁枚道:“你是讀書秀才,天子門生,不要跪,沉著氣聽我問話。”
“是……”
“你叫甚麼名字,家在哪裡?”
“學生叫李登科,家在,家在……”
“不要慌,就像跟家人說話一樣。”
“是。”幾番鼓勵,李登科似乎橫了心,口舌立刻也就便捷起來:“在牛頭山西北的李家屯。”袁枚點點頭,“你告的是城東虎踞關韓慕義是吧,你們原是下了媒聘的姻親。五月二十六定好了的合巹之禮的。花轎抬上門去,你拒不接納,女家打傷了你家守門長工,可是的?”李登科躬身答道:“老父臺明鑑,我五月十五已經申明退婚,他們二十六又送親上門,哪有這樣無恥的?學生是讀書人,不會打架,所以告官糾辦。”
袁枚掃視一眼靜聽的人眾,說道:“讀書人先要知禮,許婚於前,退婚於後,出爾又反爾,這能叫‘循禮不悖’麼?”“回老父臺!”李登科已完全平靜,梗著脖子倔強他說道:“韓家女兒不是貞靜之婦,我世代書香門第,家無犯法之男,族無再婚之女。焉肯納此不清不白之女人為箕帚之媳。”袁枚思量著說道,“是不是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