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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部分

乞丐,骨瘦如柴臉如死灰,給錢打發他走,飯館堂館跟我講,十年前他是徐州第一富,一千多頃地,一家子燒煙泡兒,淪為街頭畸零人,討來十文錢都還要送到煙館裡去。這種東西你不能賣了——勒敏回頭給我查一查,所有的鴉片一律充公,你販煙的錢要沒收為軍費,撥到金川去!你可聽見了——別的人也一樣,販煙的就這樣處置!”

鄒明川早已被他訓得魂不附體。臉色煞白磕頭起身,口中連連稱:“大人訓誨,小的永遠銘記在心!”欠著屁股小心坐下,椅腳一響,兀自嚇得一跳。傅恆道:“你是給本大臣接風的,不要這樣喪魂落魄的。照我的指示辦,還是安業良善縉紳麼!來來來,我再勸你一杯,壓壓驚!”竟自起身,滿面換了笑容到鄒明川座前斟酒,一邊笑說,“不要覺得晦氣丟人,金制臺到廣東要查禁,我事畢回南京,也要查禁。你知道得早,還是便宜事呢!”鄒明川面無人色,哆嗦著手喝了這杯壓驚酒,連自己都不知道說了些甚麼。

……從黃鶴樓散筵出來,傅恆摒去眾人,只約了勒敏一道兒江岸散步。

此刻已是亥正時分,武漢是有名的“天下火爐”,雖已八月初,江岸吹來的風還微微帶著燻熱。從黃鶴樓畔江堤四望,天上繁星點點,周匝萬家燈火,龜蛇二山和江中的鸚鵡洲黑黝黝地峙矗著,彷彿在連綿跳動,一江秋水泛著白色的流光向東滑去,寬闊的堤兩邊栽滿了子孫槐,像兩縷濃紫的霧,沿江直到極目處,一陣一陣的流螢在“霧”中飄忽起落……這樣的夜色中,漫步在長嘯不止的揚子江畔,恬適中略帶著點神秘的感覺。兩個人一時都沒有說話。

“六爺。”不知過了多久,勒敏在暗中自失地一笑,說道:“你知道跟你一道兒走路,我心裡是個什麼想頭麼?”

“唔。”傅恆也是一笑,說道:“我知道。你是在想:傅老六這傢伙去金川,還能不能再回來?莎羅奔可不是個好對付的角色!”

勒敏被他說得一愣,隨即笑道:“這一條早就想過了。在北京我就說過,莎羅奔不是你的對手,現在更不想這事了。我是覺得跟你一道兒,心裡踏實和平,很安帖穩健。”

“是麼?”傅恆在暗中轉臉看了看勒敏,嘆了口氣接著漫步而行,說道:“也許吧……我畢竟是頭號軍機大臣,還是正宗的國舅——你不要打斷我,這一條其實也沒有什麼出邪的心思。湖廣總督以下的人跟你一道兒,也會有‘靠山’這個念頭。就是乞兒,他也指靠著孃老子,其實孤身一人,我自己也有四邊不著靠的心思,一見著皇上,就好像有了主心骨,有了勁——我們都靠的這個江山,靠的朝廷主子,這麼大個政府,自然是很安心的。”

他頓了一下,又道:“當然,一個人氣度雍容,舉止有度,辦事練達有條理,跟他一處覺得踏實有力,也是有的。我當年跟張廷玉一處,也是這樣想:跟他辦差,受他指教,什麼難事都辦得下來。如今你去看看,一個時辰準教你熬不得!他就那麼一套,從康熙四十二年說起,一事不拉說到現在,反覆講,頭皮再硬的人也聽得心裡生厭頭髮暈……”說著已經笑了,勒敏想著張廷玉的樣子也笑,說道:“他是老了。”傅恆點頭,說道:“我也會老的。有些樹,盛壯時筆直挺秀,到老就長出些稀奇古怪的枝節疤塊,扭曲得變了形兒——所以靠一個人不成,靠著道理——道和理——才是穩當。從這上頭料理自己的心,辦事歷練學問多了,就不再指靠哪一個人了。”

勒敏低頭思忖著他這些活,從丹田裡直透一口氣嘆息道:“您要真處在我這位置上,或再低一些當府道官,就知道地方官的煩難了。我就說破了嘴,您也只是個‘知道’,並沒有‘體味’——國家老了,也會生出些稀奇古怪的物事的啊……”

“國家老了……”

傅恆陡地想起乾隆說的“冠狗”一番議論,一陣江風掠過來,微汗的身上竟泛起一股寒意。凝視著江中漁火,久久才說道:“孫嘉淦臨終,我去看他,他已經說話艱難,拉著我的手只是流淚,喘息著說‘樹大必空,六爺……千萬留意,千萬留意……’話說得多深遠啊!……”

“留意的東西真是太多了。”勒敏的腳步隨傅恆放得更緩了,似乎在斟酌字句,良久才道:“就比如鄒明川,你知道他是什麼人?”

“……嗯?”

“老莊親王的貼身包衣奴。”勒敏在夜色中苦笑了一下,“他的藥煙行,高恆有三分股。據說……錢度也有一分。工部尚書也每年從裡分紅。大約還不止這些人……你這一道欽差指令,背後得罪多少人,究竟我也不清楚……”

傅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