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聯句來!倒是這‘不敢有詩思’令人絕倒……好,我知道你們的心思,真的要體恤體恤,不再聽歌了。聽——寺裡的晚鐘吧!……”
說著,毗盧院果然傳來和尚撞鐘聲,只是離得太近,少了些悠揚沉渾的韻味,卻是十分洪亮。接著便聽沙彌們齊聲誦經,鐘聲木魚間似歌似吟,頗能發人深省: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祗樹給孤獨園,與大比鄰眾等千二百五十人俱。爾時,世尊食時,著衣持缽……
聽聲音也有百十來眾。
“要進山門了,”紀昀略略透了一口氣,見巴特爾索倫兩個侍衛緊貼著乾隆,英英和嫣紅也是小心翼翼亦步亦趨,似主非主似奴非奴的有點不倫不類,只有端木良庸顯得瀟灑,離著乾隆六七步遠漫步隨踱。紀昀因道:“大家灑漫一點——都是香客嘛!”因見山門米黃燈下站著個黑大個漢子,便問:“吳家的,永春居士來了,客房安置好了麼?”
乾隆也認得吳瞎子,見他身後還站著個鬼頭鬼腦的黑矮個子,卻是昔年在槐樹屯收伏的那個“鐵頭蚊”,知道是劉統勳調來,防著乘船時水下有人作手腳的——預備如此周密,乾隆不禁滿意地點點頭,因問道:“你也來了?——這麼說,禪院裡住的都是你們的朋友了?”
“主子吉祥!”鐵頭蚊伶伶俐俐向乾隆一揖說道:“您來圖個清靜,下人們怎麼敢攪呢?東禪院咱們包了,南院禪房是揚州一家瓷行運轉老闆包的。中間隔著大悲殿,北邊是方丈和尚他們的精舍居處,十分妥帖的——主子請!”說著將手一讓,燈影兒下只向嫣紅英英二人擠眉弄眼一笑,英英哂道:“死樣兒麼!還想吃圍棋子兒?”便隨乾隆趨步而上。卻是吳瞎子陪著,一路閒活介紹廟裡各殿堂情形,又道:“——一切諸事都方便,連生意書信都很好來往的——只這老和尚法空大樣,無論誰,捐多少香火錢,一律不接不送,很缺禮數的。他說是代佛結緣平等世法,小的們也拿他沒法。”
乾隆一笑,說道:“和尚不講禮,他們講的是緣分。遇到大善知識,他們還是很知道恭敬的。”說著已進了天王殿東通往禪房精舍的過道上。這裡地勢了高,除了幾十株老檜銀杏是焚後殘餘,其餘都是新栽的小松柏,夾道風帶著水氣拂面撲身而來,涼意竟微微浸骨。因見一個小沙彌剃得駿青溜光的頭,合十恭肅站在門側,便問道:“小師傅,別人都在誦經,你怎麼站在這裡?”
“阿彌陀佛!”小和尚年紀只在十二三間,聲音裡還帶著童稚,深深一躬說道:“師父吩咐的,請檀越進院後,我就回去。”
乾隆便目視吳瞎子,見吳瞎子微微搖頭,心下頓覺詫異,因問“你師父是誰?法空方丈麼?”
“法空是師祖。師父法號覺色,小和尚性明。”
“你師父怎麼知道我來?”
“阿彌陀佛!性明不曉得。”性明又一躬身,“今天午經之後,師父們陪師祖在後邊雲房坐禪,師父禪起,對師祖說‘來了’,師祖說,‘晚經時派人接一接吧,’方才師父就命我過來了。”
“你師父今年多少歲數?”
“師父俗緣壽一百零四歲。”
乾隆吃了一驚,又問:“師祖呢?”
“阿彌陀佛!小和尚不知。”性明說道,“——請檀越施主用齋安歇,小和尚覆命去了。”說罷卻身而退。
寺院裡預備的晚齋並不豐盛,卻是十分精潔,一碟子碧綠漆青的醃黃瓜,一碟香菇燒豆筋,還擺著青紅絲糖醋白菜,蟹殼一樣殷紅透黃一盤清醬燒豆腐,還有涼拌木耳麵筋,芹菜爆紅椒,中間攢著砂鍋燉粉絲素九子,滿屋散發著淡淡的麻油清香,勾人饞涎欲滴。乾隆料知巴特爾這些人不中意這類飲食,因只招呼嫣紅和英英坐了,笑道:“其實我今天竟帶了一群肉食者!你兩個將就著點齋戒幾天吧。年風清他們輪撥兒在廟外頭吃飯。”巴特爾因裝啞巴,打著手勢請他們稍停,每盤子菜都先嚐了,又略停一時才請乾隆舉著。乾隆肚裡已飢,又惦著想見這廟裡百歲方丈,不再說話,儘量矜持著吃了兩碗老米飯,拌著菜吃了。見他停著,也就放下筷子。
“主子別信禿驢們吹牛。”紀昀見慣了乾隆用膳,從沒有這樣匆忙的,知他急著要見方丈,因笑道:“我們捐了兩千多銀子,包了這座居留禪院,他自然要恭敬些,人情勢利冷暖,禪林也是一樣的。聽尹元長說,連他們師祖原也是峨嵋道士,半路棄道從釋的,不信能有多深的修行?”
紀昀沒說完,乾隆已經站起身來,脫悼身上坎肩丟給巴特爾,指著紀昀:“你——嫣紅、英英、端木跟我來,其餘的人不要進佛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