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金川藏人,經過一個上午惡戰,失蹤了三個,還有兩個受重傷的。其餘的人,除了朵雲,無一不受輕傷。此刻兩兄弟一東一西對面站立,束腰緊帶預備廝鬥,兩個人都是面色陰沉,神態安詳,似乎是早已下了決心,又似乎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可奇怪的是,周圍的藏人一個個都泰然自若,一臉的漠然,並沒有一人居中解勸。只有朵雲,像一隻受了驚的兔子,手握一柄匕首倚在石坊柱上,她臉色慘白,渾身都在抖動,一雙眼睛,像閃著火光又像淚光,像憎恨又像恐懼,斜視著這一觸即發的決鬥!
“我打個哈哈,遠遠便說:”敵人剛剛打退,這邊就同室操戈了?快別這樣,讓人瞧著笑話!,說著走上前,拉了拉色勒奔的手,又說:“別為了爭功勞?我奏摺還沒寫,你們是一對勇敢的雄鷹,皇上不會讓你們吃虧的!‘”’不是為了爭功勞,是為了爭公道!‘莎羅奔在對面挺了挺刀,說:“大人為什麼不問問他,我背上的箭傷是哪裡來的?!’色勒奔臉上泛起一絲陰狠的神色,說,‘我的箭都是射向敵人的!’”我吃了一驚,陡地想起莎羅奔受傷的情形,下意識地放開了手。伏在石柱上的朵雲猛地一仰臉,尖聲叫道:“你——你還算是哥哥?我就在你的身邊,你的每一箭都是射向弟弟的!‘我正驚愕間,色勒奔啞著嗓子說,’不錯,你說得很對,因為射他的時候,他就是我心目中的敵人!‘他竟直言不諱地承認了。我的心猛地往下一落,轉過臉厲聲問:”色勒奔,為什麼?’‘你可以問朵雲,她肚裡的孩子是誰的!’‘我的!’莎羅奔連想都沒想就回答我,幾乎同時朵雲也大聲說:“對了!是莎羅奔的!‘莎羅奔快意地擺了一下手,對朵雲滿意地一點頭,笑著說:”怎麼樣?’“我心中陡然生起一陣厭惡之情,於是我說,‘聽我講過《三國》麼?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手足斷難續,衣破尚可補!’”‘我不懂大人這個話!’莎羅奔大聲說,‘我只知道我愛朵雲,朵雲也愛我!’“色勒奔臉色蒼白得沒一點血色,偏著頭對朵雲吼:”你說過,你是愛我的!‘“’我愛過你,但現在不愛了!‘朵雲臉上竟然不羞不懼,大聲頂撞色勒奔:”你愛錢,你小氣,你也沒有弟弟勇敢!’“色勒奔臉色白中泛青,鬼魅一樣難看。他咕嚕了一句藏話,挺刀就向朵雲刺去。莎羅奔一個箭步躍在中間,用刀一格,‘當’地一聲雙刃交迸,立時火花四濺!我看他們鬥了十幾個回合,心裡已經有數,弟弟不但刀法比哥哥靈動,力量也比哥哥強,只是肩腫受了箭傷,轉側間舉步維艱。饒是如此,色勒奔也沒佔半點上風。此時我站在一邊,說是觀陣,其實心裡卻盼著色勒奔勝,只是不敢承認而已,色勒奔每反擊進攻一陣,我心頭便一陣輕鬆。打了六十幾個回合,色勒奔後腳突然踩進一個土坑裡,身子一栽大叫一聲‘不好!’仰臉向後栽倒,莎羅奔一刀劈空,進前一步舉刀再刺時,卻收住了。就在這一霎功夫,色勒奔側身一個橫劈,‘噗’地正中莎羅奔小腿——原來他是佯敗用計,我情木自禁地竟大聲喊‘好刀法!’”朵雲惡狠狠地瞪我一眼,‘嗤—’地從身上撕下一片布就要過去給莎羅奔包紮,卻被莎羅奔一把推開。莎羅奔突然像一頭發了瘋的獅子,手中的刀舞得又疾又猛又狠,咬著牙漲經著臉一刀又一刀砍向色勒奔……可憐色勒奔被弟弟這種居高臨下的刀法逼得滾來滾去,只是躲避,連招架之功也沒有。頃刻之間,臉上、腰間、臀部都有刀傷。突然,他扔掉了刀,聽天由命地閉上眼一動不動了。
“我剛喊一聲‘刀下留情!’,朵雲從旁疾躍出來,衝著色勒奔心窩便刺了一匕首!這一匕首又準又狠,色勒奔一把推開了她,雙手握著匕首獰笑著說了句‘我是真心愛你……’‘唿嗵’一下便倒了下去!
“我目睹了兄弟相殘的一場激戰,又親眼見到婦人手刃丈夫,覺得世間天理、人情、王法都虛得無影無蹤,心裡又是悲又是恨還奇怪地夾著莫名的悵惘。一揮手,帶著我的親兵就往回走。聽見莎籮奔在後邊呼叫什麼,我頭也不回,大聲說‘你回你的大金川去,我永遠不要再見你!’”仗,打贏了,在此後的兩天裡,我卻眼裡一直晃著阿布茨丹一群人的死和色勒奔兄弟的相殘場面,連朝廷頒旨升我公爵、開慶功筵都是恍恍惚惚如在夢中……“
八 夫妻絮語論功說名 棠兒興起理財立規
嶽鍾麒的故事已經講完,傅恆還浸沉在那慘烈不堪回首的往事之中,雙手抱著已經涼透了的茶碗凝視著屋角沉吟。許久許久,他才驚醒過來,自失地一笑,說道:“太驚心動魄了!後來呢?”“後來的事六爺都知道了,”嶽鍾麒起身為傅恆續了一杯熱茶,嘆道,“後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