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都有訊息兒,是個一按就動的角色。他取出煙荷包讓了一圈,沒人抽,便自在燈上燃了一鍋子,滋吧滋吧噴雲吐霧,眼睛骨碌碌地轉來轉去。
那戴總爺卻板著一張公事公辦的臉。他在邯鄲縣刑名房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衙役,若論職分,可說“什麼也不是”,但由於他吃著這份皇糧,便把這裡的鎮長、鎮吏都比下去了。他大咧咧地蹺著二郎腿坐著,讓煙不抽,又推開遞來的茶,“安”了幾聲,說道:“咱們太爺親自點我到這裡來,專門清點外來香客。安——這個這個安!這個簿子——”他拍拍半夜時查戶口用的那本冊子,“你們三個在這裡住了十八天了,是還什麼願,要呆這長時辰?安……再說,你在北京幾處開著鋪子,總不是近來的事,怎麼從保定府開出經商引子?這日期也才只有一個月,怎麼瞧都有點驢唇不對馬嘴。縣尊說,奉了欽差劉大人的憲命,要追查劫銀反賊!凡是引照不合、鋪保不全的過往客商,要一律扣留,送縣甄別……”他吊胃口地清清嗓子,又拉過他方才推開去的茶碗。燕入雲忙點頭哈腰賠笑,說道:“戴爺,一瞧您這體勢,就知是個精明蓋世的,什麼賊能哄過您老的眼呢?我家老太太患了十幾年的痰迷——瘋病!整日丟磚打瓦砸瓶子,不治好了,咱這一家人真沒法了。上回我打邯鄲過,老爺子說,一定要求求呂祖。我在呂祖跟前許燒一百爐香,捐六百六十兩銀子,回去時,得了一個土方兒,我孃的病就好了。這個願心不還還得了?爺您放心!咱是有毒的,不吃;犯法的,不做!殷殷實實的商家不做,我能去作賊麼?您再瞧我的引子上的官印,那日期是接北京引子轉的,我就有十個膽,也不敢在您老跟前使詭計呀!”那戴總爺一口一個“安”,又道:“我也不想當惡人,安,你隨我走一趟,安,對明瞭你引子,安,是真的,安,就放你回來。安,衝著劉爺,我也得給這點面子。安。”
“戴爺,都是出門在外的人,行方便也是積陰騭麼!”燕入雲給皇甫水強遞了個眼色。皇甫水強立刻會意,進裡屋取出個桑皮紙小包兒,恭恭敬敬放在姓韋的肘邊。姓韋的看了一眼,說道:“我最煩你們這一套,通衙門你們問問,我愛過誰的銀子?”燕入雲變得嬉皮笑臉,小聲說道:“這是點黃的,不成敬意,韋爺帶回去給公子打個鎖兒什麼的。跟來的上下我也不虧待,也有點小奉敬——老黃再把馬搭子裡那個五十兩的京錠取來給爺們當茶敬——出門在外的人經不得官司。您手抬抬,我們不就過去了?”
聽說是金子,戴總爺眼光一閃,咂著嘴嘆道:“誰叫我和劉爺是朋友呢?打堵牆總比不上修條路,你們說呢?”鎮典史已經得過一份了,眼見又能撈一份子,也高興得眯眼笑,說道:“劉爺是大本分人,老街坊了,我還不知道?戴總爺只管放心,一百個沒錯!”戴總爺這才起身,緊緊攥著桑皮紙包兒去了。劉得洋送走他們,返身回來,掩上門道:“劉統勳已經在邯鄲下馬,來者不善!你們好好想想,有走風漏氣的地方沒?我一家老少幾十口子人,有個事兒不得了,得早作預備!”
“這是劉統勳的下馬威,想打草驚蛇。”燕入雲鎮靜地說道,“我們想了一夜,沒有什麼疏失之處,所以不能亂了方寸。得洋你放心,跟我們一處在這守著。不出事最好,出了事也絕不會攀咬你——就說我們拿你家眷當票子,①脅迫你。你是不得已兒才跟著乾的——本來別人並不疑你,你一‘預備’,反倒告訴人家了!”
“燕哥別說這話,當年我也不含糊!”劉得洋手中的旱菸在暗中一明一滅,說道:“不過叫我守這裡,反顯得做張做智。天明我還得去邯鄲城。回車巷朱爺下了帖子請我,務必辰時趕去議事,我已經答應人家了!”
朱紹祖的為人,燕入雲等三人都曾聽說過。昔日走鏢也和江湖來往甚多,如今雖然洗手,新“龍頭”卻是他的關山門弟子喬申。下九流裡頭什麼唱戲的、剃頭的、算命、測字的、陰陽風水先生、走街賣藝的、各個水旱碼頭的丐頭、鴇婆子都歸姓喬的管。因此朱紹祖雖然自己金盆洗手了,但在邯鄲城十字街跺跺腳,仍是震得四城亂顫。燕入雲咬著下嘴唇沉思著問道:“幾時下的帖子?”
“方才。”劉得洋含著菸袋噴了一口濃霧,“東澡堂裡一個修腳的專門騎驢送來的。”
“那肯定和這個戴總衝的一回事!”
“他沒說什麼事。”劉得洋似乎有心事,煩躁地磕了磕煙鍋,卻又立即裝上,說道:“朱爺平時只向官府往外保人;從未幫官家查賊。”胡印中道:“也許在你身上已經聞出什麼味兒了,叫你賣我們呢!”皇甫水強卻道:“要真聞著味兒,方才這戴總一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