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入雲端著茶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他已經無心和這個別腳的胡印中抬槓,他搖搖頭,心裡還是一片茫然,喝了那碗涼茶才好了一點,進門打火點著了燈,用手撥那燈芯,這才說道:“他來了關屁的鬆緊!我們買的引子①,是正經硬貨,沒半點虛假,認得我們的人都跟著易總舵南下了。條子②藏得嚴嚴實實,紋絲不動還在那裡。這個地方,劉得洋上上下下好人緣兒——我們是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臺!”
“我心裡還是不踏實。”胡印中道:“在這裡一住就快二十天了。別人不說,劉得洋到底靠得靠不得?”皇甫水強道:“得洋這人聰明,從來沒失過風。他這麼一大家子,出賣我們也得掂量掂量。倒是這裡的鎮長、鎮吏們,會不會對我們起疑心?我們花銀子花得太隨手了。”
三個人搜尋枯腸地分析,仍舊不得要領。一時間詞竭無話,都坐著發愣。燕入雲是個頭兒,自思不能毫無主見,被人小瞧了去,發一陣子悶,說道:“從今天起,我們不再上香,也不出門,觀觀動靜兒再說。真不成,我們——”他左右看看,“滅了這裡的口,三十六計走為上。憑我們的功夫,空身子還怕逃不出去?那條子本就是劫的。拾來的麥子磨成的面,灑落了,去他的蛋!”胡印中一拍腿道:“你這話,除了殺劉得洋,我都沒說的。姓劉的只要不賣我們,為什麼要殺人家?”皇甫水強也道:“依我說,不殺人也不放火,也不要觀什麼動靜兒,拍拍屁股一走了事。我們先頭做大事,也沒指著銀子。如今有了這點銀子,守著就離不了了?”
①引子:即身份證件文書。
②條子:黑話,指劫來的餉銀。
燕入雲的臉色白中泛青,手指頭捏得格巴作響。他追隨易瑛六七年,與其說是“從義”,根兒上是為愛著易瑛。易瑛雖比他大十歲,但易瑛面容嬌嫩如二十多歲。他多次傾訴衷腸,易瑛總是若即若離的,勸他不要以兒女私情誤了漢家復興大計。不知怎的,這次和易瑛分手,他覺得永無再見機會了。在邯鄲翠紅樓認識了一個女子小青兒後,易瑛的形象兒在心中越來越模糊。存了個另起爐灶的心。所以這批銀子對他有著更大的誘惑。但這話無論如何不能對面前這兩個人講。思量著一笑,說道:“不殺就不殺。我又和他沒仇!不過,銀子是總舵和我們千辛萬苦弄來的,是復興基業的本錢,不能輕易丟失!我們身份沒洩露就走,將來見了總舵不好交待。”眾人聽了俱各無話。
但這一夜他們誰也沒能安眠。二更天,里長帶著甲長來查戶口,燕入雲打發他們二兩銀子,又送了幾隻雞給他們消夜,這倒是常有的,也不以為意;過了一個更次,鎮典史帶著里長敲門打戶又來查,驚得三人一齊起身。鎮典史平素也極相熟的,一副笑彌勒面孔,今兒卻板得一本正經,檢視了引子又用筆記了下來,帶了五兩酒資揚長而去。這一折騰便有些異樣,皇甫水強和胡印中都搬到了上房,竊竊計議了半個時辰,仍毫無頭緒。熄燈靠牆假寐了不到一個時辰,又聽外邊大門被人敲得山響,遠近的狗也叫得慘人,滿鎮都似陷入了恐怖不安之中!
“失風了!”胡印中一個驚怔,反手從席下抽出刀來,躍起身來側耳靜聽。皇甫水強一手提刀,隔著窗借且縷朦朧夜色覷看動靜。燕入雲卻不似二人那樣張惶,趿鞋披衣“吱呀”一聲開了門,站在簷下問道:“誰呀?”
“是我!”外邊傳來劉得洋的聲氣,“縣裡刑名房戴總爺來了,查戶口!”
“等一等!我打著火!”燕入雲大聲答道,又咕噥著說:“今晚真出邪了!”一邊進屋,小聲對二人道:“你們回自己房裡。我不叫別過來。聽著像是沒事,要預備著廝殺。”他打著火,又摸了摸枕下的寶刀,慢吞吞向大門走去。
二十二 燕入雲失意投清室 胡印中落魄逃大難
來的人果然是劉得洋,一見燕入雲開門,忙轉身對後邊站著的三四個人說道:“戴爺,這就是燕入雲!我打包票,他們都是正而八經的生意人!”燕入雲見周圍並沒有大隊人馬,遠處似乎也有人在敲門叫喊,頓時放了心。他假裝揉著眼,說道:“整整折騰一夜,官長們也不累!請進來吧,老黃,小印,長官又查戶口來了!”接著西廂房便傳來皇甫水強、胡印中的嘆息聲、咳嗽聲。……皇甫水強和胡印中趿鞋開門出來,跟著進了燕人云住的上房。
“戴爺,您坐!”劉得洋半主半客,周旋著眾人,一邊親自倒茶,一邊說道:“這位是燕老闆,家在北京,山東、山西都有他的寶號。販賣磁器古董。嘿……”這劉得洋三十多歲,黑而且瘦,一口牙被煙燻得焦黃,人長得伶伶俐俐的,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