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一家子的力氣活兒都是我的。您瞧,我沒纏過腳,出了名的馬大腳。嘿,得兒,篤!”她抽了那毛驢一鞭子。乾隆看她那雙天足,果真半朝鸞駕似的,踩在地上噔噔有聲,不禁微笑說道:“我是外地客商。馬大嫂,我們那裡廟會,什麼瓷器吶,綢緞啊,古玩、玉器的都上市。這裡關帝廟會怎麼盡是賣小吃的?”馬大嫂一笑,說道:“客人您就有所不知了,今年大客戶不多,廟會場邊兒擠滿了難民,誰有錢去買那些黃子?”
“噢!”乾隆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又跟著走了幾步,問道:“你這餛飩擔子,一天能有多少生意?養得住家麼?你家一人一年要多少開銷?”
馬大嫂擦一把汗,詫異地看乾隆一眼,笑道:“你不像個生意人,倒像箇中了狀元的巡按大人下來私訪的。大買賣人誰管我們這賣餛飩小吃的呢?———天弄好了能掙三百個乾隆哥子,五口人吃飯穿衣,一大能餘個五六十個乾隆哥子,一年下來,盈餘個二十來吊乾隆哥子,只要沒有災病,對付著總能過——我們那殺千刀當家的還算計著在城邊買點地,覓個長工種萊。我說別做他孃的那種春夢了!——得兒!這死蹄子,熬不爛的老驢皮——你算算,城邊一畝菜地賣到七十多兩,折一百一十多串錢,買兩畝地得四年,還得打井,侍弄園子還得付把式長工的工錢。如今閨女十五了,轉眼就出門,還要接個媳婦,也要用乾隆哥子!還是守多大碗兒吃多大飯吧。五十多的人了,還能升發成石崇、鄧通?!我們那口子雖說老蔫兒,不知怎的私地攢了體己,他真的買了一畝,倒把我的興頭也勾起來了!”
“聽得出你男人是個有心計的能幹人,一定能升發的!”乾隆被她一口一個“乾隆哥子”叫得通身舒坦,高興地說道:“沒想到乾隆哥子這麼管用!”“當然!難道你不用乾隆哥子,你是天上掉下來的?”馬大嫂笑得前仰後合,“……起先哪,就是你老倌這想頭,我們都使雍正制錢。乾隆錢個兒大、銅多,黃燦燦明閃閃,有一個就收藏起來,放在枕頭旁筐籮裡給孩子們玩,還能避邪。後來就越來越多,做買賣的都愛要——聽說呀,乾隆爺在北京下聖旨,濟南城裡殺了十幾個收錢鑄銅器的——我說阿彌陀佛!原來乾隆哥子都叫銅匠們化了做茶壺了!——死畜生,怎麼往人家菜擔子上伸嘴?我抽死你這個鱉孫!”說著向驢猛抽一鞭,加快腳步去了。乾隆高興得像個孩子,衝著她的背影叫道:“馬家大嫂,晌午我去吃你的餛飩!”
此時已日上三竿,不知不覺乾隆已隨人流出了城西。平陰雖小,據說是關公辭別曹操千里走單騎經過的地方。廟中有一塊碩大無朋的石頭,從中間一分為二,斷茬平滑得像被快刀切開的豆腐,還有隱隱約約的銘文,人傳是關羽的磨刀石。歷代士大夫縉紳、善男信女就在這聖蹟上修起關帝廟。因香火好,愈修愈壯觀。三丈多高的主殿掩在老檜松柏間;左右偏宮亭榭臺閣,碑碣畫廊錯雜林立,在陽光下雲蒸霞蔚、蘊蘊茵茵、蔥蔥籠籠。廟前有一塊空場足有一頃多地,西邊已用竹木搭起戲臺。一些生旦淨醜已在上裝,鑼鼓傢什打得丁當響;十幾個道士指揮著進場的小商小販們在場邊布攤兒,空場上香客正在湧入,有說書的、打把式變戲法的、走江湖賣膏藥的,東一簇西一簇人團團圍著看。更有拆字算命的,高高掛著太極圖幌子、端坐在木桌子旁給人推八字、看手相,說得唾沫星子四濺。乾隆搖著扇子徐步四處遊走。紀昀心無旁騖在旁邊侍候,要回應乾隆問話,還要左顧右盼觀望風色。素倫等十幾個大小侍衛扮作香客散在四周,像一張無形的大網圍在左右,一個個心提到嗓子眼兒上,眼睜得滴溜兒圓,哪敢有半點疏忽?
乾隆在廟外大場中轉游一遭,又進廟去看,大拜殿、春秋樓亦擠滿了人,香火燒得大銅鼎灼面炙膚,更覺熱得不堪,忙退了出去。又看後院石欄裡供奉的磨刀石,也覺人工痕跡太重,絕非真跡。倒是磨刀石旁一塊玲瓏太湖石渾然天成,引得他注目良久。乾隆一邊出廟,一邊對紀昀道:“這塊石頭比御花園裡的還好。可惜,屈了才。”紀昀笑道:“這容易,主子瞧得上,就是它的福分,叫人送北京就是了。”乾隆笑道:“天下好東西多著哩,都送北京,我成了何如人?”二人一邊說,一邊出廟,見馬大嫂撇著大腳片子端湯鍋。乾隆轉到左邊,一大群人踮著腳朝裡看,原來有一個說書先兒,在講本朝故事,說的是“劉統勳夜下沙河堡”的故事。把劉統勳說成個半仙半人的,吳瞎子和黃天霸都刀槍不入。乾隆不禁一笑,回頭看紀昀,也在咧著嘴笑。二人會意,站著聽了好一陣子,聽戲臺上鑼鼓響,才離了說書攤兒。乾隆邊走邊道:“劉延清在民間有好的口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