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連紀昀也掃進去了,眾人頓時跌腳鼓掌,哈哈……嘿嘿……嘻嘻……有的前仰後合,有的蹲身捧腹,有的掩口葫蘆,有的背身噎嗆……已是一片笑得東倒西歪。紀昀道:“昨晚親翁親母過來,看皇上賜給我的新袍子,走了之後我忽然來了詩思,念給你們聽如何?嗯——”他故作莊重地沉吟片刻,眾人止笑聽他吟道:昨夜親母太多情,眾人都一笑,紀昀接著又詠:為看新袍繞膝行。
看到……三更人靜後,吟到這裡打住,說道:“今兒來的不是老師就是門生,熟不拘禮親不形儀。是我上輩老師平輩同年的和我同桌,其餘散坐自便。門生們送來酒肉一概不拒,也快到過年了,作一夕暢飲也不為過——大家請,上房廂房隨便,冷盤已經上來了!”他詩沒吟完,忽然安排座席,眾人都不免詫異,盧見曾問道:“這詩難道只有三句?”紀昀道:“第四句沒什麼說的,無非‘平平仄仄仄平平’罷了。”
於是眾人又復一鬨而笑,隨紀昀進上房安席,雖說不拘禮不形儀,各人檯面兒自己瞭然,說笑歸說笑,該有的儀節誰也不肯僭越苟且,須臾間已是各自就位。這頭家人忙得穿梭似的,高燒絳燭啟封開樽,四個筒子爐燒得滿屋暖融融的,肉香酒香四溢撲鼻。因王文韶等老宿儒在座,馬氏夫人不便出來受禮,門生同年也有二十多個,分撥兒進內拜壽出來,嘻嘻哈哈談天談地。有的一副饞相盯著席西,有幾個饕餮的便試著想動箸。陳獻忠是個黑矮粗墩胖子,綽號“栗子”,袖子捋得老高雙手撐桌,滿頭油光閃閃,瞪著一雙小眼睛滿桌骨碌碌亂轉,鼻子嗅著道:“咦呀——老師的菜真香啊!”馬二侉子是唯一沒有進士身份的人,因賜著三品頂子,坐在首桌,笑謂王文配道:“您老狀元出來,做到文華殿大學士,也是桃李滿天下。我也去吃過您的筵席,哪有恁麼不斯文的學生!”王文韶莞爾笑道:“一個人一個秉性,我其實也愛這份融洽熱鬧,只是學不來。勉強做作反倒透著假了。”
一時舉酒共賀“夫人壽比南山!”接著便是觥籌交錯,下面桌上門生們行過了禮,更是不拘形跡,有拇戰猜枚的、行酒令的、說笑話的滿堂喧鬧。紀昀在桌首把盞勸酒,——雙手斟了,給盧見曾使個眼風,說聲“方便”便出院來,接著盧見曾也徜徉著出了天井,問道:“春帆,有甚麼事麼?”紀昀沒言聲,轉過一道角門,聽聽廁房裡沒人,站住了腳問道:“你原來在鹽道上有多少虧空?”
“有個十四五萬兩吧?”盧見曾偏臉看天想了想,“這裡頭連高恆手裡的呆帳都窩著呢,前任鹽道有個五萬多,其實我手裡只有三萬多銀子的賬——怎麼,又要查了麼?”
紀昀沒有回答,又問:“從信陽府調運茶磚在古北口換三百匹軍馬的事是你經手吧?有沒有茶引”
“有。”
“馬匹茶葉數目和兵部、信陽府交發的數目相符不相符?”
盧見曾一聽就笑了,說道:“你道還是康熙初年,茶是茶馬是馬瓜青水白的?單茶葉就分著精茶、細茶、粗茶、茶磚、奶茶……十幾個等次呢!不給蒙古王爺的管家塞飽了,誰給你匹馬?一路關卡一路剝皮,從信陽到古北口或到山西馬坊,你算算是多少路?腳伏騾伕的工銀也漲了,不打虧空誰能辦下這差使?”
“我不問情由,虧空是多少?”
“也有個一兩萬罷!”
紀昀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今兒遇到榮王爺,他到兵部戶部勘查,司官們回事兒說起了你虧空的事,榮王爺問起了我,‘盧見曾是不是你的親戚?’”盧見曾道:“五阿哥他懂得個屁!叫他跟我走一趟差看——真是不生孩子不曉得肚子疼——”“王爺是關心!”紀昀一口截斷了他牢騷,“都是因為自家人,特意的關照,你反連他也怪上!司官們要回到軍機處,我敢不如實奏明?老弟,不要在京泡了,趕緊回任上把差使理清白。出了事我壓根護不了你!別看軍機處似乎多大的神氣,軍機大臣是什麼?是皇上的狗!不管是狼狗獵狗看家狗叭兒狗,一個失勢就是喪家狗!”說著,聽見遠處有腳步聲,便住了口。
二人“解手”回到正廳,屋裡依舊熱鬧得笑語歡騰,只首席桌上幾個老宿儒顯得矜持穩沉,時而和上來敬酒的“門生孫兒”們碰杯沾唇,說說場中闈墨文卷,講講哪家子弟放了什麼缺,近日得了什麼詩詞。見紀昀二人進來,忙拉他們入座,紀昀便問,“哪位又有什麼好詩了!”王文治微笑道:“王老師正在批評拙作。記得前年你在圓明園當道,三天沒回家,眼都腫了,皇上問起,你說你有個隱疾,不能鰥宿——三天不沾女人,因此眼睛赤腫——你那兩個妾,藹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