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天朝上將,當然坐在主位中間,看了看,幾個西蒙古王爺都不認得,喀爾喀的各臺吉,輝部阿睦爾撒和碩部臺吉班珠爾都來了,由喇嘛達爾札陪著,向我行禮,有說有笑拍肩膀拉手的,十分親熱,連我的心都懈了,這不象是出事的樣子,他們親連親,親套親,打斷胳膊連著筋,莫非暗地裡和好了?
“那達慕是各蒙古草原最大盛會,有點象我們過年。上邊一排座,正中是我,擺滿了蘋果、梨、葡萄、哈密瓜、西瓜之類,還有手抓羊肉和酒。我帶的軍將們也一樣。下邊一排是喇嘛達爾札居中為主,各王爺列位序而坐,酒肉之外,只有葡萄哈密瓜,都是久日不見,指指點點交頭接耳親切說話觀看大會。
“射箭過去了,平安;又是叼羊,摔跤,祭神舞鼓吹裡頭有點象跳加官,戴著面具踩高蹺的、打莽式的……圍觀的人有四五萬,男女老少連說帶笑隨節拍兒舞蹈。熱鬧,開心,半點戾氣也沒。
“輪到賽馬,出事了,”隨赫德滿意地環視一下聽得發呆的眾人,又喝一口茶,“那是好大的一個場子,打成一個大圈子,圈裡圈外都是人,中間留出一箭寬的馬道。喇嘛達爾札擺了擺手,王府管家搖旗,三十匹精選的馬崽子從東頭極點一陣狂奔,卷得塵土揚起老高,漸漸近來,一陣風似地過去,從西頭向南繞,東折又回來。離得近看得清,馬上都是剽悍精壯的蒙古漢子,除了韁繩鞭子,甚麼武器也沒有。接著眨眼功夫又是一圈,馬快得叫人眼花鐐亂,一閃就過去了。待到第三圈,我正傻著眼看,突然間裡頭五六個蒙古人變戲法似從腰間取了弓箭,朝著主位上就射!我的爺,那真是又快又準又狠——一個叫達什達瓦的長老脖子上一箭嘴裡一箭,著了兩箭,‘撲嗵’一聲仰臉倒下去。再看策妄達什,左膀一箭,心口一箭,兩箭捱了,一聲不吭歪倒在一邊。只有阿睦爾撒納眼尖,身手極是矯捷,見勢不妙,一溜身從桌下竄了出去,兩箭射空,釘在他坐的椅子上還在簌簌抖動!
“場上一陣騷亂,各位臺吉王爺還在懵懂,一齊起身東張西望。我再看,阿睦爾撒納拔腳飛奔,一手揪住一個生馬駒子,回頭不知罵了句甚麼,竄上去夾馬就逃。他隨身帶的衛士只有一個也捉到了馬,在後頭緊隨護衛,餘下的幾十個人已和喇嘛達爾札的護衛交上了手,馬刀拼刺火花四濺叮噹作響,滿場殺聲、哭聲、罵聲、馬蹄聲、吆呼聲響得沸地盈天……煙塵沙霧混著亂成一鍋粥。再細看,老人女人和孩子都集合到了西邊。東邊的馬隊有的去追阿睦爾撒納,留下的已將輝部帶來的衛隊剁成了肉泥……我也是幾次出兵放馬的人,雜谷土司叛亂我跟嶽東美老軍門打過惡仗,西藏珠默特部作亂,殺了駐藏都統傅清和左都御史拉布敦,我跟嶽軍門又去平叛,也打得兇,沒有見過這場面,阿睦爾撒納的兵沒有一個投降的,一個胳膊一條腿還在拼殺!殺人的也真殘,把人剁成雞蛋大一團團肉塊挑在刀上耀武揚威,肉絲兒還在霍霍亂跳!
“喇嘛達爾札佈置了人追殺阿睦爾撒納,沒事人一樣笑嘻嘻回來見我。對那些王爺咭哩咭隆說了一通,又對我說:”今天這件事讓將軍受驚了,真對不起。達什達瓦一家和策妄達什密謀勾結阿睦爾撒納這隻狼,要來奪我的草原、人民和牛羊,要殺掉我,擁立策妄達什來統治準葛爾。策妄達什年紀雖然小,和多爾濟·納木札爾都是一條母狼懷裡養出的惡狼,勾結外人害他的哥哥又是他的恩人的我。用你們的話叫天理難容!我不這樣對待他,他會把我作成肉醬吃掉!請將軍轉奏博格達汗:我們準葛爾部是擁戴大皇帝的法統,臣服天朝的藩臣,並不敢自外乾隆大汗的恩德和統治……‘這是不測兇險之地,我沒奉旨,也不敢胡言亂語,虛應酬幾句教他趕緊上奏朝廷請求封誥,名正言順地當個藩王,帶著我的人回了天山大營。“
幾個人聽了都點頭。準葛爾部族亂源已經明瞭。紀昀一鍋煙接一鍋噴雲吐霧,沉思著緩聲問道:“我在軍機處,料理的卻是文事,見有達瓦齊上表請封汗的摺子,這個達瓦齊是怎麼回事?”
“達瓦齊麼,這就說到他了。”隨赫德笑道:“我與他那達慕大會上見過,拉手寒喧。個子比我還高點,皮色和漢人差不多,笑起來樣子很賊,說話聲音吐字兒有勁,還引用了孔子的話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那達慕會上指揮兵馬的就是他。很乾脆利落的一個人。漢話說得好極了,略帶一點寧夏口音。”
“此人是巴圖爾琿臺吉的後裔,準部大策零敦多布的孫子。也是扎爾固部族會議裡掌兵權的大貴族,管著哈薩克玉茲部落,打個比方有點象我們的兵部尚書兼統兵大帥。他也是正牌子的金枝玉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