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聽弘曉說過一句話‘大有大的難處’,這話不能和外人說,又不能從正項銀子裡調撥。圓明園那邊他們尚且今兒一個條陳明兒一個諫章地聒噪,這裡化銀子又哪裡出?”
這一說傅恆便全然明白了,崇文門關稅已經有人在議論,再加上一個“罪銀銀”,無論怎樣冠冕,都逃不掉“聚斂”二字。但若硬加諫阻此刻立馬便要犯了聖忌,單獨和自己談也是寄望於自己的意思,如何拂逆得?一邊想著,陪笑道:“這不是大政,皇上以孝治天下,天子起居華袞龍毓,也是禮上當然。只是要嚴謹些,容奴才細細籌思辦理,哪些是可‘議’之罪,哪些罪不在此例,要訂出制度。防著宵小奸徒有隙可乘。”說到這裡陡然想起高恆,高氏夫人那張無望可憐的面孔在眼前一閃,遂道:“主上回鑾,諸事安妥,高恆的案子也該結束了。奴才在四川,有人把門路都走到大營裡去了。早早定下來,就不在這上頭分心了。”乾隆起先還笑,聽著後頭的話斂去了笑容,問道:“你聽外臣有甚麼議論?”“高恆家中已經抄沒了七萬銀子。前頭的帳目是歷屆鹽政上頭的事,似乎不能都算到他一人頭上。”傅恆說道:“一千多萬銀子奴才敢保決非高恆一人所能侵吞。這麼大的案子又不能不審讞明白再定。回京我問阿桂,阿桂也是拿不定主意。他和王稟望的案子確實不同的。”
“事不同而理同,情不同而心同。”乾隆說道。他對傅恆一直好感不減,但又疑心有人慫動傅恆寬解高恆,也怕傅恆晉位驟生驕佚之態。就高恆一案,也是他想定已久的事,不願隨意更動;轉思方才說到“議罪銀”,傅恆立時現身說法,有點“請君入甕”的味道。如此種種念頭只是倏然轉過,因冷了臉,說道:“恕了高恆錢度怎麼辦?他們死罪不可痯吶——有人在南京給朕說高恆是貴妃弟弟,禮有‘八議’之經。朕說,貴妃的弟弟犯罪不治,那麼皇后的弟弟如果有罪,治不治?——你不要悚惶。你自知朕對你信任不二,朕這只不過是譬喻而已。”
即使是譬喻,乾隆語調也儘量放寬和了,博恆卻如何能不“悚惶”?早已驚得臉色蒼白冷汗浹背的了,聽乾隆撫慰,忙道:“傅恆不敢忘主子訓誨!近年帶兵沒有讀書,本來的粗材就露出了本相,奴才自今得多多聆聽聖訓,謹慎言行,在慎獨上頭痛下功夫,以期不負主子厚望高恩!”乾隆從未見過傅恆如此驚慌,自知話說重了,進前一步正要加意撫慰幾句,猛聽得北邊有人吆呼,轉臉一看,是王八恥正從景運門撒腿飛奔過來,一邊跑一邊喊:“萬歲——主子爺——可不得了!”乾隆見他跑近,斷喝一聲:“你這殺才,大呼小叫的成甚麼樣子!”
“萬歲……”王八恥一個踉蹌,就勢兒爬跪到一堆木料旁,上氣不接下氣煞白著臉連喘帶籲說道:“劉……劉統勳老……老中堂……不……不……不……”
博恆情知劉統勳大事不好,見乾隆橫眉立目還在瞪王八恥,忙道:“你歇歇氣。劉統勳現在哪裡?”
“在……”王八恥一手撐地,一手偏指西北,說道:“在隆宗門外……轎上……己……已經去傳……傳太醫……”
乾隆頭“嗡”地一響,接著一陣耳鳴心悸,兩腿一軟就要往木料堆上坐。傅恆見他臉色青黯蒼白,張忙之下喝叫幾個管工的吏員:“過來摻著主子回宮!快著些,你們要死了麼?”幾個人忙奔過來架了乾隆肘彎,乾隆覺得兩手十指都森涼了,喃喃說:“帶朕去……帶朕……”傅恆在旁虛扶著他走了幾步,看著他腳步漸漸穩健了些,小聲道:“主子,您彆著急。劉統勳病得有年頭了,犯病是常有的事……您先回宮歇著,容奴才去料理可好?”
“你去……”乾隆點頭道:“朕是一時心障,沒有干係的,你先去,朕隨後就到……”博恆不放心地又看乾隆一眼,加快步子去了。
但劉統勳已經不行了。他的轎停在隆宗門外小空場上,敞著轎簾,他本人冠頂朝服,一臂架著轎窗,一手捻著朝珠端坐轎凳上,頭微微左側,有點像在轎中聆聽外面的動靜的樣子,但濃眉下垂,雙目緊閉,下巴微微垂吊下來,全身象一尊形容枯槁的木雕像般一動不動——顯見已經過去多時了。傅恆趕到時,阿桂和和砷正在趕人。軍機處候見的幾十個官員來看稀罕的官員有幾十號,遠遠地圍在一邊,和砷是作揖打躬地勸“諸位大人請回避一下……”阿桂滿頭油汗,喝斥:“有甚麼好看的,都退下!”紀昀則連連催人:“叫太醫院的人騎馬進來!”亂嘈嘈的一片,博恆一到便皺起眉頭,叫過軍機處一個小章京道:“你沒有差使麼?到這裡幹甚麼?你,還有卜義,把這裡的官員太監名字記下來給我!”話音未落,眾人已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