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要犯的地方。清沿明制,順治帝時凡大理寺審讞的朝廷要員,一律在此候審;康熙未年曾用來關押犯過皇子,所以又有名叫“落湯雞阿哥所”;雍正未年又恢復了舊規矩。高牆大屋櫛比銜接,老屋連翩背瓦互錯,天井狹小巷道逼窄,雖幾經修葺,無奈當初建就了的格局,仍是十分陰沉森鬱。
棠兒認定了“女人都愛小意兒溫存”,和娥兒巧雲都有一份見面禮。除了金銀什物首飾之類,還送有兩塊鍍金懷錶,法蘭西香水露胭脂口紅、綵緞尺頭一類。丁娥兒自忖無法和棠兒比富,精心繡了一對檳榔荷包兒,巧雲獨出心裁,叫獄婆量了尺寸,細針密線扎花兒結結實實納了兩雙衝呢繡花鞋。三人帶了這許多東西,堆在桌上,倒也五花八門琳琅金翠滿屋。朵雲自然知道她們來意,任她們寒喧說笑,不慍不喜泰然置之,絕不認真兜搭。說笑了一會兒,棠兒見天陰上來,因笑道:“可可兒我們來看朵妹子,可可兒就下雨!用漢人的話說‘人不留客天留客’,可不是我們的緣份?”
“是這個話,”丁娥兒笑道:“我臨來告訴家裡,就這裡和朵妹子一道吃飯了,叫他們送水蜜桃、櫻桃,還有嶺南來的荔枝,都是鮮物兒。”“還有鮮藕,棗泥豆沙粽子,雄黃酒我也帶的有。”棠兒嬉笑顏開,盡力調節著氣氛說道,“雄黃辟邪,快端午了,我們先他們給朵妹子洗災。”因見雨落,催著家人趕緊搬來食物,又忙著布桌擺凳子,也就忙得熱鬧。
朵雲的傷已經完全痊癒,只是臉色還稍稍蒼白,聽由她們吱喳說笑,一時心不在焉地看著外邊迷朦的雨色搭訕一兩句,一時漫不經意看那些禮物,取起鞋來反覆細審,口中道:“呀!這鞋作得真好!是誰作的?”
“是我……”巧雲臉一紅,低頭囁嚅說道。
“這樣美的花兒,這樣精巧的針工,我們那裡的人作不出來。”朵雲欣賞著鞋,轉臉看著巧雲,“你好象不愛說話。”
“我……”巧雲怯生生看一眼朵雲,“我有點怕你呢……”
一句話說得棠兒娥兒都笑了。娥兒道:“中原女子花兒扎得好,總不及藏家女兒帶著英雄氣概。我時常想著,朵妹子比那戲裡頭的花木蘭還要體面——幾時我們也能那樣兒,那該多有意思!”棠兒笑道:“妹子既瞧著好,就穿上看!你這體態兒相貌兒配上漢裝,是人都比下去了!”
“恐怕還是我的牛皮靴子適用些。穿上這鞋子在草地泥沼裡打仗,不行吧?”朵雲也笑,不疾不徐說道,“你們送我的東西都很好,我們金川人從來只接受朋友的饋贈,我們現在還不能算是朋友——我想,你們來這裡,恐怕不是為了說扎花針線或者是甚麼‘戲’吧?”
幾句話說出來,說得三個女人臉上的笑容也發僵了。沉雷滾滾雨色悽迷,院中瓦簷決溜如注,砰鳴之聲不絕於耳,反顯得屋裡更加岑寂寧靜。許久,棠兒嘆道:“朵妹子這麼想是在情在理的事。我們一處坐地,和睦安祥,男人在戰場上是對頭。男人們的事我不懂,可我覺得朵妹子你不是壞人,我們三個也不是你的仇人。何必呢?殺來殺去斬頭灑血的,到頭來吃虧的是女人老人和孩子!他們有甚麼過錯兒,遭這樣的劫難受這樣的罪?”
“這要問乾隆皇帝。我已經問過了。”朵雲一字一頓說道,她的面龐平靜得象剛剛睡醒的孩子,“我們金川人從來沒有想到過去進攻成都,只是守衛自己的家鄉,但朝廷一次又一次派重兵圍剿我們,絞殺我們,欺侮我們!”她的聲音彷彿從很悠遠的地方傳來,發著金屬一樣的顫音,聽得三個女人的心直往下落,“漢人有句話說‘餓死事極小,失節事極大’。我想,這是說人的尊嚴比生命還要重要。大汗一定要我們屈辱地活著,金川的老人女人和孩子只好以死抗爭!”
三個女人都覺得這話極難對答,她不肯“屈辱”,而乾隆要的正是莎羅奔本人“面縛歸降”,這怎麼處?棠兒突然一笑,說道:“漢人的話很多,有些對,有些錯得一塌糊塗。我想,做君王有君王的道理,做臣子有臣子的本份,金川窩藏那個班滾一直到死,這是先有不是,才招得朝廷征伐。這是起事的源頭……”她覺得有一條道理如同輕飄飄的柔絲浮在心裡,卻只是捉不到實處。旁邊的娥兒卻被這些話撩得靈機一動,突兀張口問道:“朵妹子,你有沒有兒子?”
“有的。”朵雲有點詫異地看了看娥兒。
“聽話嗎?”
“當然,聽他父親的,也聽我的。”
“有沒有淘氣、做錯事的時候?”
朵雲一下子笑了:“你問的真怪,天下的孩子都一樣的吧?”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