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路燈,漆黑的鐵廠,宿舍樓的窗戶閃爍著,只亮著幾盞,大多數保持著與夜晚一般的顏色。
一個身影坐在鐵廠主幹道停車場的邊緣,再往外是一片田野窪地,遠郊的過去曾是開墾的稻田,也有水塘溪流穿插其中,夜晚唱出幾聲蛙鳴,藉著夜風的幫忙傳入那個孤坐身影的耳畔。
風不時擾動他的頭髮,肌肉的疲勞感隨著閉目養神逐漸變淡。主幹道上不時有車輛行人經過,聲聲入耳換不來他一次睜眼。
活著,活著,他就是一個活在大鐵廠周邊的普通人,6435號夜班工人。靜坐片刻後,6435起身整理勞保工裝,戴上安全帽,走入大鐵廠的南門。
穿過一排排車間廠房與熱爐,6435來到主車間2#爐作業區,高溫鐵水在高爐爐門開啟時湧出滾滾熱浪,橙紅色的鐵水傾瀉入冶煉容器,不時有飛濺的鐵花與煙塵翻滾於車間內。
時間指向晚上8:30分,包括6435在內的夜班三人並未到齊。爐長助手老高在操作室內看向著裝完畢的6435,緩緩點頭示意。
夜班三人中高工主要負責裝置操作、出爐送檢等事宜,爐前工作都是6435與另一個職工外號“阿郎”的職責。
這阿郎是副廠長的遠房親戚,溜鬚拍馬最是好手,入廠前四下打聽過,6435這組人最是老實肯幹,又更兼夜班避免人多眼雜,於是打點之後,謀了一個夜班差事,實則掛名後,到崗次數屈指可數。
卻說這“阿郎”也是人情通達,時常明裡暗裡給老高一些好處,更在閒時下工後帶著老高瀟灑過幾次。
對於木訥寡言、老實巴交的6435,“阿郎”殷切地稱兄道弟,一口一個“木磚兄”,並時常不遺餘力地讚美。
他知道這種“老實人”,平時不會有人誇讚,只要給予他最簡單的認可,便能換來他加倍努力的工作,還能讓他守口如瓶。
老高拿了好處,也需要6435這種埋頭工作的“老實人”,加上“阿郎”有所廕庇,2#爐的夜班組,也就一直“正常”的持續下去。
鐵水、熱流、機器的轟鳴,防護手套、濃煙與汗水,在這夜色的籠罩下,時間的流逝與體力的消耗讓6435越來越麻木,他感覺自己的氣力越來越弱,呼吸越來越不暢,眼皮似乎也抬不起來。
隨著爐門再一次開啟,一股熱浪傾瀉而出,6435機械得準備操作,意識卻逐漸渙散。
當他再次恢復意識時,6435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病床上,透過睫毛微眯著的眼睛感受窗外的陽光。夾雜著一絲隱隱的頭痛,猛然回憶起自己似乎暈厥在工作區。
“我這是怎麼了?”6435眨了眨眼睛,想要起身,卻只覺無力。他望了望床頭的放著的果籃,“工傷嗎?煤氣中毒嗎?”,正疑惑間,隱隱聽見門外傳來似乎是老高和阿朗的聲音。
老高道:“輕度煤氣中毒加過度疲勞導致的暈厥,恢復後估計要一到兩週才能回到崗位。”
阿郎道:“媽的,這段時間我可能不能划水了,這小子不是一直挺身子骨結實得很嗎,沒想到整這出么蛾子。
老高道:”鐵廠倒班誰不帶點傷病啊,像他這樣一直上夜班,能有這工作效率,已經非常不錯了。”
阿郎道:“廠裡招這些鄉野出來的工人,不就是為了幹這個的嗎,不然像他們這種一窮二白的流民,癱屍等死嗎?”
老高道:“是這麼個理兒,我要不是圖那點補貼,想多攢點錢,供小孩讀書,誰會在我這年齡還掛個夜班上啊。話說回來,這沙雕二愣子恢復前,咱還得好好看著點,像他這麼好忽悠,又願意幹活的,打著燈籠也難找啊。”
阿郎道:“那也得是老高你調教得好啊,產線上危險,值不值晚上出去瀟灑瀟灑啊。”
老高堆笑道:“值,當然值。郎少什麼時候安排晚上活動啊?”
阿郎道:“二愣子養病這段時間,咱們晚班多安排2個人,應該沒問題吧。”
老高笑道:“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阿郎道:“那行,看高總你的了。這裡還麻煩你多照看了,這小子要是能返工了,別忘了先知會我一聲。最好能趕上下週六去瀟灑。”
說罷,阿郎便轉身走向走廊那一頭,下樓去了。
老高在原地頓了頓,心有所念:6435的工傷補貼,也需要經他手辦理了,不知道會定性為七級還是十級傷殘呢。。。
6435當然聽不見老高心中的聲音,只覺得自己的眼皮一陣沉重,又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