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城的燈火在上元節這一天會照徹長街,直到晨曦降臨。
今夜是一個不眠夜。
吳江的水波在無數盞花燈的推攘簇擁下波光粼粼的一往向前,鞭炮炸響,一地嬉笑聲中,人們已然忘記了,這是一個並不太平的烽煙時代。
安逸的燈火搖曳,陰影在潛伏。無人知道,等到天明,日軍就會全面攻打吳城,而遠在千里之外的北平,百萬關東軍將血肉之軀堆疊成城牆阻擋日寇日復一日的炮火。
末日降臨前,如螻蟻一般渺小的生命似乎在抓緊最後的時間狂歡,可這世間最無奈的事,便是快樂過後,緊接的就是痛苦。
在吳城最不起眼的一角,有一片翠竹,竹影掩映中,一座兩層小樓遺世獨立。
窗戶只開了一條縫,黛青色窗簾的一片柔紗忽而掀起忽而落下,一下一下,像是一頁書,翻開又合上。寂靜的沙沙聲中,忽聞一陣急促的夢囈,嘶啞,模糊。沉睡中的女子被噩夢驚擾,極快極短的叫嚷過後,再次被拉入睡夢。
若是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出她方才的囈語,原來是在哼唱一首悽婉的小曲,也許是夢境支離破碎,她的嗓音也支離破碎,“鳳凰于飛,梧桐是依,噰噰喈喈,福祿攸歸……”
元宵節,她本該和往年一樣,與心愛的男人在一起品酒笑談花前月下的日子,此刻卻被無端困在一個被火光吞滅的房間,生死一線。
滾滾的熱浪惡狼似的從四面八方朝她撲來,身體瑟縮在角落的梳妝檯下,濃煙迷得雙眼脹疼,耳朵裡都是房梁斷裂、屋瓦墜地的噼啪聲,要很用力才能看清那個在屋外激動狂笑的女子細長的輪廓。她的眼睛實在疼極了,閉上眼睛,那女子的面目反而在眼前清晰了起來。
墨鏡姬——一個生著一張圓而精緻的小臉、笑起來眼睛總會彎成一道月牙的“天真”小姑娘,是墨家大小姐,墨馳華一手帶大的唯一的妹妹——她的心多麼狠吶,這場大火,就是她將自己引誘過來反鎖在房間內親手放的!
段遇洳始終想不明白,自從自己一年前被墨馳華用八抬大轎娶進墨家,做了當家主母,這個小姑子就一直和她過不去,幾次三番謀害她,一心想要她死。
她盯著門外,那個人似是要確定她真的葬身在這裡才肯離開。
咬緊雙唇,眼見火勢越來越大,桌腳已經被火舌舔得發燙,若再不想辦法闖出去,真的要死在這裡了。整間房子裡,只有唯一的一扇窗,她狠了狠心,心中有了決定。眼光四下裡飛快掃過,瞥見一個白色落地花瓶,裡面養著數枝丫鬟新採的百合花,花瓶裡定是有水的,不容多想,她從桌底鑽出來,撕下一片裙角,就著瓶子裡的水浸溼,捂住口鼻,一路奔到那扇燃著大火的窗前,就想這樣不管不顧的從火中爬出窗去。
火勢太猛,待奔到窗前,她的身體已經燒傷了好幾處。空氣太稀薄,幾乎難以呼吸,她喘著氣,盯著這扇齊腰高的窗,琢磨著逃出去的法子……
當她回過神採取下一步動作時,火舌已經咬住了她的裙子,一發不可收拾的蔓延開來,很快她半個身子已經被大火纏繞,鑽心刺骨的疼痛瞬間將她淹沒,失去神智般倒在地上不停的翻滾。
門外那人聽到她的慘叫,似乎越發快活起來,不顧世家小姐的形象,得意的扭動身子大笑“燒得好!燒得真好!”
然而那尖刻的笑聲很快就停止了,一句斷喝失控的響起,“鏡姬你瘋了嗎,她是你的嫂子!”
段遇洳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活下來的,只依稀記得,在大火裡煎熬瀕臨崩潰時,腦海中反覆響起一首熟悉的曲子。
鳳凰于飛,梧桐是依。
噰噰喈喈,福祿攸歸……
睡夢裡的女子口中喃喃的囈語也是這首曲子,曲不成調,和她的夢一樣是混亂的。
還是一個元宵佳節,還是一場大火。
那個困在火裡的人不是她,是她的丈夫墨馳華。
放這場火的不是別人,是馳華自己。
她那個時候早已經墜井而死,親眼目睹這場大火已是三年後。
那日,在冥界,她終於從死後的墨鏡姬口中得知了讓她心碎墜井的真相,“......那天晚上,你無意中看到大哥揹著你和了知在你們的房間裡親熱,其實是我故意趁著哥哥喝醉,點燃迷迭香,讓他陷入幻覺,錯將了知看成是你。我本來只是想狠狠報復你的,誰叫你出現後,他的眼中就只有你一個人,我是他的親妹妹,他卻殘忍的指責我、疏遠我、不管我的死活。段遇洳,你只不過是一個青樓的妓女,要不是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