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
當她睜開眼睛,已經是一縷輕飄飄的魂魄,剛剛從漆黑幽暗的井底爬出來,藉著月光,她看見自己如此年輕的身體浮在水面上,蒼白的臉沒有一絲活人的氣息。她知道,自己死了,被人襲擊後扔進井底,活活淹死的。
她勾唇自嘲的笑了笑,多慘啊。
然後,她回頭看一眼那座生活了幾年的深宅大院,到處都掛著招魂的白幡,月色中看起來瀰漫著森森寒意。
終於,在那個熟悉的院落裡,亮著一盞搖搖晃晃的蠟燭。終於,她看見那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比三天前似乎單薄了許多,他在埋頭寫字,寫了很久。
最後,他放下筆站起來,一陣風恰好吹進那扇敞開一條縫的窗戶,白幡搖晃起來,蠟燭的光疏忽一下滅了,他抬起頭盯著不慎明亮的月光,眼神竟比月色更黯淡。沉默了一會兒,他像是想起來什麼,轉身將剛才寫好的那幾頁紙稍微整理一下,取來火摺子,將紙張點燃,火光在他指間輕輕跳躍,他的目光不曾偏移半分,待紙張快要燃盡,才後知後覺的鬆開手指,像是鬆開一雙再也握不到的手。
那雙手,在三天前的生辰宴上,他就永遠的失去了。
段遇洳看了一會兒,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然後頭也不回的消失在夜色中。
她是一個溺斃在深井裡的孤魂野鬼,煢煢孑立的在世間行走了三年。她的心情是矛盾的,並不是真的想忘記那個人,想忘記的,也許只是那個晚上傷痛的記憶——他的背叛。
除了這個,她什麼都不想計較,甚至到底是誰害了她的性命,她覺得也是無關緊要的了。
三年後,她被鬼兵抓回地府,鬼兵告訴她,只有喝下那碗孟婆湯,才可以徹底的忘記前塵舊事。於是,此刻她手裡捧著一碗孟婆湯,正要一口飲下,卻意外的看見剛剛抑鬱而終入了地府的墨鏡姬,得知那場所謂的背叛原來只是她的一個陰謀。
湯碗晃了晃,湯汁灑了出來,溼了她的手背,“就因為這樣,你才恨我,想要我死?”
墨鏡姬冷笑,並不答話。
段遇洳無奈搖頭,苦笑,“鏡姬啊,你可真是一個沒長大的小姑娘,血脈親情是誰都奪不走的。”
“胡說,”墨鏡姬忽然披頭散髮的揚首尖叫,“自從你出現後,他對我就一天比一天冷漠。”
“......”
段遇洳默默看了她片刻,心下終於明白,墨鏡姬是一個瘋子,她對墨馳華的感情,是病。
低頭看一眼手裡灑了不少的孟婆湯,決定不再廢話,將碗送到嘴邊,前世的孽她是一分也不想再記得。
“今夜亥時,正是墨馳華的死期。”就在這時,一個蒼老渾厚的聲音打斷她。
段遇洳一怔,轉頭去看來人,蒼蒼老者,目光鑠鑠,山羊鬍垂到了腰際。奇怪,明明從沒有見過此人,卻感到十分的熟悉。
正皺眉端詳時,那人又道,“你死後浪跡世間的這三年,他陷在自責和思念中,無心經營,適逢清末亂世,不出兩年便家道衰落,他又散盡家財,救流民於水火,一年間就剩得戛然一人,在病痛中孤苦無依,今夜亥時,他就會重歸地府,我派出的黑白無常二鬼正等著勾他的魂呢。”
段遇洳默了片刻,問道,“你是誰?”
“我是一個在這裡等候你的人,你可以叫我鬼王。”那人摸著山羊鬍,面帶微笑。
“你專門在這裡等我?”
“是的。”
“為什麼?”她越發疑惑。
“因為我想和你做一個交易。”
“交易?”段遇洳盯著那人,片刻,撇嘴道,“我什麼都不求,不和你做交易。”
那人一笑,“要是我再告訴你一件事,你知道了,就一定會有所求,而你所求的,我剛好有呢?”
段遇洳不理他,低頭湊近湯碗。
這一次,她手裡的碗卻被一隻手截住,“啪”的摔碎,她看一眼碎在腳邊的瓷片,抬起頭,惱怒地瞪著那隻手的主人,“你這人是不是腦子有病!”
來人對她的怒氣充耳不聞,淡淡笑道,“你就算喝了孟婆湯,忘記了這一世的糾葛,可這樣的糾葛會隨著你的輪迴生生世世不止不休,你根本無法擺脫你和他愛而不得的悲慘宿命,你每一世都會因他而死,他每一世都會因你而亡......幾十年後,我們會在同樣的地點,繼續同樣的對話,迴圈不息。八百年了,你們輪迴了八生八世,你不記得,可我已經厭倦了這樣的遊戲。”
段遇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