崑崙山，玉清宮。

華彩縱逸的宮殿金頂上空斜斜掠過一襲水色道袍，那道袍飛得太快，驚飛了在玉清宮屋簷下築窩的一隻雌燕。雌燕嘰嘰喳喳叫了幾聲，拍著翅膀往層茵碧染的萬畝竹林飛去。

彼時，在那水色道袍之後，不遠不近跟著一抹紅雲，雲上是一頭昂鳩鳩的麒麟神獸，背上，立著一個丰神俊朗的魁梧男子，這人正是火神祝融。

前面的人忽一下就避過駐守顓頊大殿的守兵，徑直掠進了天帝休憩所在的寢宮。

火神輕哼一聲，拍了拍麒麟的頭，麒麟立刻調轉腦袋，奔著那人消失之處而去。

人還沒落地，他遙遙就看見自己唯一的兒子正被九公主扯著胳膊往天帝的寢宮內探頭探腦，他心中火氣頓起，堂堂火神之子，竟被區區一個小丫頭如此使喚，傳出去叫他老臉往哪裡擺。

一腳踏上麒麟的頭，麒麟吃痛，猛的止步，恰好落在一棵參天槐樹之後，槐樹巨大，又生在天帝寢宮之外，隔了一堵牆，彼時他和麒麟就隱在樹蔭後。

一面聽著牆內天帝和水神共工的談話，一面看著自己那不爭氣的兒子被九公主按著頭鬼鬼祟祟聽牆腳。

牆內的聲音傳進他右耳。

“司命星君已算過，”天帝的聲音有些無奈，“這孩子生而無心，無心者，六根不全，七情破碎。命途疾苦，活下來，倒不如死去。”

“這怎麼行？”共工有些急，“司命昨日在我那兒吃醉了酒，這會兒還沒醒呢，天帝您別聽他胡說八道。”

“你是鐵了心要留下這孩子？”

“是，”撲通一聲，共工似是跪下了，語氣卻毫無畏懼，“他出自神龍潭，生父生母雖不祥，但這一身上古青龍遺脈卻是真真切切。青龍一族追隨女媧創世，合族盡沒，本該絕跡世間，不想卻被我意外尋得，便是天道給予青龍族該有的報償。龍族不該絕啊！此謂天道有情，願給這孩子一個活的機會。”

“天讓他活，可誰能真的讓他活？他無心，本就該早夭，不過是靠著上古鯤鵬華旭的一絲靈息活到現在。這絲靈息至多不過百年就會散去，到時誰能救他？”

共工閉了閉眼，眼中決絕，“我救。”

“混賬！”天帝甩袖子斥道，“你可知你在說什麼？”

“我既然把他帶回來，便做好了打算。我要救他，養他。我今日來，不過念在君臣多年，想讓天帝您知道，我這水神之位做不了多少年了，經年之後，待我逝去，還請您念在青龍族創世有功的份上，讓這孩子承襲我的水神之位，替我延續未盡之責。”

天帝一時間沒有說話，明黃帝袍襯著玄朗五官，靜默如塑雕。

“你要……如何替他續命？”

“半生修為，盡數壽元，替他逆天改命。”

天帝隱在袍衫之下的手忍無可忍的顫抖，“你想動用《天行策》？”

“是。”

共工迎著天帝質詢的目光，不避不退。

“那書，在溟幽手上，你要如何得？”

“我自有辦法，”稍許停頓，正色道，“並且趁此機會，我會借溟幽之手，埋下一粒種子……”

“種子？”天帝側目。

“是的，種子。”

好半晌，大殿內才響起共工如蚊蚋一般的聲音。

“天帝要六界安穩，那麼天界便須一族獨尊，強大到足以震懾魔、鬼兩族。收攏地盤，驅退異族，將六界沃土盡收天族所有，致使魔、鬼兩族無地可居，無靈氣可用，日久天長，其氣數必盡。屆時，天族方可獨尊，方可維護真正的六界太平。我既已知曉天帝您的計劃，身為水神，享萬靈供奉，便得身先士卒，為天帝，為蒼生，做出取捨。”

無言蕭寂中，共工輕微喘了口氣，眼中漸漸露出鐵石不摧的堅韌之色。

“變，才是真理。六界平衡日久，然而這太平卻是紙般脆弱。與其坐等六界失序，陷於被動，不如親手打破這種平衡，掌握先機。天帝，您深謀遠慮，當看得出，此番自我開啟《天行策》，替這孩子逆轉天命開始，便是打破平衡，引起天道失序，重開萬世太平的一個絕好契機。”

在這語聲下，天帝負手屹立，不動聲色中彷彿已經預見未來。

一雙神光湛毅的眼望向窗外，望向金頂層雲之外，那一簇簇搖曳生姿，氣韻流長的修雅青竹。

常言道，天機不可說。

如今他說了，說得這般徹底，他倒無言以對。能說什麼，萬般自有命數。

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