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今日斗酒會,明旦溝水頭。
躞蹀御溝上,溝水東西流。
悽悽復悽悽,嫁娶不須啼。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竹竿何嫋嫋,魚尾何簁簁!
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
她的魂魄離開軀體。
化入長風,隨著秋天流轉的楓葉四處漂浮,已是三日。
彷彿只是睡了一覺,一覺醒來,世間萬物都遠遠離去。
曾經愛過的人,到頭來愛的是別人。曾經信過的緣,到頭來卻有緣無分。
她回過頭,看向那曾生活過好幾年,痛過也笑過的深宅大院,唇邊噙著絲深刻的笑意,是自嘲也是無力,“果真是,一場大夢,一場空......”
寂寂斜陽,花零葉落,過了傍晚,最後一抹夕陽掠過屋簷,沒入黑夜。月色如一副蒼白麵孔,麻木地凝視這座斑駁暗淡的古宅。
古宅深處,紅燭不滅,白幡不停,一處院落裡,一盞紅燭在夜風中搖晃,楓樹下,一個清瘦的男子坐在輪椅中,他身著白袍,頭戴白帽,胸前一朵黑色的花。
不知道在樹下坐了多久,他垂著眸,無聲無息的看著手邊的一沓白紙,眉目糾結,彷彿在為什麼問題而深深困擾。
沉默許久,終於拿起手邊的毛筆,開始寫字。
是一首“白頭吟”。
他慢慢地,一筆一劃,一遍一遍的寫,起伏轉折,精心運筆,最後,那一沓白紙上落滿黑色的字。
風吹過燭火,僅剩的燭光倏然滅了,他抬頭望向不甚明朗的天空,月光黯淡,他的眼神卻比那月光更黯淡。
彷彿無處宣洩,他輕輕嘆息一聲,將寫好的這一沓“白頭吟”整理好,取來火摺子,“咔嚓”一下,火光驟起,紙張在他指尖燃燒,灰燼散入空中,不知被帶去了何處......
待紙張燃盡,火舌咬上他手指,才後知後覺鬆開了手。
茫然地盯著自己空蕩蕩的手掌,一時間,眼淚滑落,他抿起唇,像是一個無措的孩子,突然在空中動著手指,徒勞地想要握住一些再也握不住的東西。
可是那雙手,那個人,他再也握不到,碰不到。
他的心已如這滿院枯敗的花草,歲月無言,孤寂作伴。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段遇洳漂浮在他身邊,盯著這首詩看了一會兒,想起那年在春香樓,她於看臺上高歌一曲,唱的就是這首白頭吟。
當時不過為搏看客一笑,卻不知,他也在看客之中。
那時年輕,心懷期許,一心以為他是與眾不同的。如今想來,亦不過尋常而已。
她駐足,指尖掐起一縷冷風,掀起地上的餘燼,漫天紛揚灑落的灰燼中,她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笑容,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入風中,消失在茫茫夜色下。
在世間如無根浮萍般飄蕩三年後,她被鬼兵勾住魂魄,抓入地府。
奈何橋上,冥河水邊,她手捧一碗能夠忘卻前塵舊事的孟婆湯,正要一股腦的灌入喉嚨,卻意外看見那個曾經和她一起墜入深井的墨鏡姬。
一番交談,方才得知那日她留著一口氣沒死透,被了知撈上來,得以苟延殘喘數年,最後鬱鬱而終。她從墨鏡姬口中還得知,那場所謂的“背叛”,原來只是她的一個陰謀,而她,不過只是一個被了知捏來捏去的棋子。真正害死她的人,是了知。
段遇洳聽完後,沒有多少意外。
了知就是知了,一個從地獄爬出去找她復仇的厲鬼,這件事她早就知道,她甚至還無所謂的想,了知第一次沒害死她,這一次,終於得手了,不知有多高興呢。
墨鏡姬說的另一件事,卻讓她麻木了許久的心沒來由地抖了一下,這一抖,心中某個地方便一直隱隱作痛,她開始夜不能寐。
做只鬼,做到晚上睡不著覺,對她來說,這還是頭一遭。
墨鏡姬說,了知本想讓她和段遇洳一起入地府,最後卻因墨馳華用自己的生命威脅她,而被迫改變了主意。
了知將她從井裡撈上來,扔在了墨馳華身邊。
見到墨鏡姬,墨馳華流著淚對她說,“這一生還很長,你好好活著,哥哥,要去找她......”
墨馳華竟然打算咬舌自盡,隨她而去。
段遇洳抬起頭,望向冥河畔無盡瀟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