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末渡司的這艘船建得軒敞高大,若只論住宿的條件,二等船艙也頗比得上官船的一等艙了,只是稍窄小些,小窗方向又衝著過道,看不到兩岸景色。天色已黃昏,船上一排一排開始點燈。紈素坐在船艙裡的小桌旁,奚笪提了熱水壺進來,衝上茶水,道:“姜觀主她們其實就在咱們隔壁,但她們一等艙的門窗皆衝著外側甲板,可以看景。咱們要串門的話,頗要走一段路。”說著伸手指一指艙內大床背後的板壁,示意重霄觀幾人的艙位就在這牆背後。紈素給兩人都倒上茶水,自飲一口,道:“應該無妨。這種船上大概也不會出什麼單單針對重霄觀一家的事。若路上真有水匪,咱們自然也聽得見。”奚笪點點頭,又道:“我跟船家叫了條魚和幾個菜,一會送來,咱們吃晚食。”紈素點點頭沒說話。奚笪臉上微微泛出薄紅,第一次和女子同在狹小空間,扮作夫妻對坐著,他雖是江湖兒女,也難免有些羞赧尷尬之感。當下沒話找話說道:“昨晚上你不是告訴我玄霜仙長的武功應該還不錯嗎?怎麼今天一早你們商量事情的時候,又說重霄觀幾人都是身無武功,會被船家打劫?”
紈素向後倚在椅子的靠背上,嘆一口氣,低聲道:“她們一路上,跟我和秋英姐都是說自己身無武藝的。但我細觀察了一下,懷夢仙長應該是真的不會武功,一路上都是在強撐著跟著我們走。映玉仙長身法看不出有練過的樣子,但腳程和精力都還不錯。姜觀主年輕時應該有些武藝的底子,但大概沒堅持下來,現在體力尚可,但看她走路姿勢,下盤不穩,基本功不行。但玄霜行坐之間,雖然她也略加掩飾,但仍可看出來武功路數,應該是用短兵器的,具體是匕首?峨眉刺?還是別的什麼,卻猜不了那麼細緻。但人家不願意讓我知道,我難道還要說穿不成?”
奚笪想了想道:“可是若是這樣,就任她們自尋個船,直接一路到泗州去,又有何妨?雖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但真有大本事的武林人士,大概也不至於就在這乾點假作船家,真當水匪的勾當。有這個能耐,直接埋伏在岸邊,只當水匪不好嗎?若只是好勇鬥狠,懂些粗淺功夫的人,玄霜仙長應對起來應該也不難吧。”
紈素抬眼看他,輕輕一笑,道:“奚笪,你一直都是這麼行走江湖的嗎?別人跟你說什麼,你就順著這個思路往下想,完全不考慮點別的?”奚笪“啊”了一聲,眨了眨眼睛。
紈素蹙眉道:“秋英姐白天說的難道不對嗎?只用一個船家,出發地和目的地都掌握在船家手中。若朝廷之後追蹤起來,拿了三十兩銀子的船家,也絕不會忘了這一家出手闊綽,出發特別著急的豪客。姜觀主一行的行程,正是一覽無餘。除非……”她深深嘆了一口氣,繼續道:“除非姜觀主她們從決心大把灑錢,僱船直下泗州的那一刻開始,就沒打算在到泗州以後,讓船家活著撐船回來。”
奚笪張口結舌。他呆呆坐在桌旁,一副被重新整理了三觀的樣子。紈素喝一口茶,懶懶地道:“玄霜仙長的武藝和江上的水匪孰強孰弱,我不清楚,她們自己應該還是知道的。這幾位瞞人的事未免太多,我只是藉著她們不願意暴露武藝的機會,給了她們一個絕對沒法反駁的理由,將了姜觀主一軍罷了。奚笪,”她抬起眼睛來,望著他道:“我知道姜觀主和映玉仙長對你有恩義,但我也沒有任何害她們的意思,只是多長個心眼罷了。我師父曾教我,武林之人互相鬥殺,那是自詡持有力量的人自己的選擇。手持刀劍之人,就該早做準備,知道自己總有一日會死在刀劍之下。但若是隨意倚強凌弱,把小民百姓的性命,也都當做自己達成目的的工具,也就不配稱一句江湖正道了。”
奚笪的臉色幾經變換,終於嘆道:“這次來廬州報恩,這恩報得既沒有什麼參與感,又真是索然無味。”起身道:“我還是去船家那裡催催菜吧。”便轉身出去。紈素看他出門,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喝,長吁出一口氣來。回頭望一望艙裡床上的帳幔,後知後覺,臉上也泛出些可疑的紅色來。想想晚上兩人打算怎麼睡,不由得有些犯愁。
隔著板壁的另一側,姜緲和玄霜住一間,旁邊另一間住著映玉和懷夢。此刻姜觀主也正坐在桌邊喝茶。玄霜一邊鋪床,一邊問道:“師父,今天早上倉促,沒騰出手來把您昨夜寫的東西給齊姑娘。我看她倆的意思,也不像是要來這邊跟咱們一起吃晚食了。我要不要去給她送一趟?”
姜緲沉思片刻,道:“先等一等吧。夜裡我自己上甲板去,看看江景。若我晚上遇不上齊姑娘,明日你一早再去給她送。”又道:“我看你上這客船的時候,神色很高興。玄霜,你原本也是不贊成我之前的決定的